2016-04-07來源:杭州日報 |
![]() ![]() 王珣《伯遠帖》 與老輩鑒定專家請益,或跟隨他們為收藏家鑒定藏品,他們通常不直指真偽,真曰“開門”;如果假則不直指“假”,大都是不表態,或曰“存疑”,或曰“好”,但不明確真偽,總之曲折委婉,不揭謎底,保持藏家面子。但其實,古書畫流傳千變萬化,的確也不能只以一個“偽”字概其全。其中摹搨、生造、借名、仿制……乃至局部造假手段如挖款、偽印、揭補、嫁接、造跋等等各種現象,并不能一概而論的特點,即使是所謂的“偽”,也有許多不同表現方式。茲以事例為證,分類述說之。 ?。ㄒ唬┠偅汗糯鷽]有先進的圖像印刷技術,唐代采取勾摹硬黃響搨的復制方式。宋代則以古跡上石,以刻帖墨拓便于復制化身千萬。從古跡的承傳而言,唐代的摹搨復制技術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今存王羲之《蘭亭序》墨跡如馮承素摹本,武則天時代的《萬歲通天帖》響搨勾摹本,就是其間的典范。它們當然不是真跡,但卻也不能簡單歸為“偽”。首先,“作偽”的不擇手段、謀利取利的企圖,與出于保存古代名跡便于學習為后世存范的摹搨之作,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ǘ┥欤河捎跉v代書畫篆刻家在藝術品市場上的風云際會,就有不少精通摹仿之道的書畫商人看準這個市場,在研究各家風格技巧的基礎上,雇專人進行全面仿制。我們目前能舉出的耳熟能詳的例子,一是清末民初的偽作聚集如 “蘇州造”、“湖南造”、“后門造”。蘇州造主要仿制明代吳門畫派名家的風格,多取絹本長卷;湖南造則多造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首腦及何紹基等名家;后門造則在京城風行,大都是署“臣某某制”,冒充宮廷內府的架勢,也極有迷惑性。這些各種“造”,皆屬本無其事但有其名:作品是憑空生造,但名頭卻十分響亮,由于風格技巧可以摹仿得絲絲入扣,市場接受度很高。記得以前沙孟海師考證坊間《董巴胡王會刻印譜》,整部印譜皆為偽造,并無仿效之范本先例,是“生造”在篆刻界的典型表現。 ?。ㄈ┙杳河行v代名品,掛在大名家的名頭下,已流傳了若干朝代,但細細考索,終覺無法坐實。換言之,證據不過硬。比如有名的舊題柳公權 《蘭亭詩》,本來是無款唐人書跡,筆墨過人,但無款不足以自高身價,于是掛上柳公權大名,一轉身成為大名家手跡。后人經手,為坐實柳公權,不惜多加收藏印與題跋,真偽雜糅,而一露偽跡印跋破綻,反而令人生疑,是真是偽?甚至是否是唐人手跡?反而讓鑒定收藏界舉棋不定了。更典型的是舊題王獻之《中秋帖》,曾被列為“三希”之一,而與傳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珣《伯遠帖》齊名。但《快雪時晴帖》是硬黃響搨勾摹本,《伯遠帖》是真跡;而排序第二的《中秋帖》本來卻是宋代米芾的臨本,米南宮隨手臨得,為好事者所獲,掛上王獻之,名頭更大,更高古,當然價值更高,但仔細玩其筆墨,舉手投足一笑一顰間,仍是米家本色。但因為沒有很硬的說辭,單憑筆墨感覺的“目鑒”也無法清晰否定王獻之說,于是,是王書真米書偽,還是米書真王書偽?成了一個無頭公案。幸好王米二人皆為大名家,互借掛名也不算太離譜而已。但從鑒定學角度來看,這種飄忽不定的含糊卻是收藏界的大忌。是,或者不是?偽或者真?難以定奪。 ?。ㄋ模┓轮疲豪嫌淹踹B起在故宮博物院供職多年,師從徐邦達前輩,曾在《文物》2014年第10期上發表宏文《王翚仿古畫與古畫中的王翚畫》,初看文章標題如繞口令,十分好奇。細細讀來,豁然開朗。它研究的是一個特別有趣的現象:王翚(石谷)為清初四王之摹古功力最深者。這位被譽為“畫圣”、“集大成者”的一代領袖,竟留下一大批臨古仿古之大作,以為同時后世學畫“粉本”。其實,在他之前,已經有董其昌題署的 《小中見大冊》共縮臨宋元名畫22種(今藏臺北故宮博物院),清初四王、吳歷,尤其是陳廉,都有《小中見大冊》作為仿學臨摹的粉本。山水畫在清初“四王”向被詬病,以為是摹古成風,動輒“仿大癡”、“仿黃鶴山樵”……千篇一律,泥古不化。我疑心清初摹古是因為要為后輩提供粉本,供揣摩臨習之用。其目的是傳授教習,需求量又大,遂讓后人誤以為這是當時畫壇風氣,尤其是在石濤及四僧的對比下,招致嚴厲批判,其實了解了教授傳習的范本功能,就不會看他們肝火如此之旺了。 王石谷僅僅是臨古供他人買去做粉本,光 《富春山居圖》 就有約六七件之多,其他宋元古畫的仿作亦不少。當然還有知名的《小中見大冊》的縮臨,據說都是為沒有印刷支持的名畫推廣承傳需求所作的選擇。同為“四王”的王時敏《王奉常書畫題跋》則有“一生精血,裒集宋元名跡,十有六幀……歲荒賦急,貧不能守……茲幸廉州斫輪妙手,借余所留粉本,神而明之,縮成此冊”、“為余摹諸名圖,以尋丈巨幅縮為方冊”。這就是說,當時山水畫名家之間,對古畫作臨摹仿本(類于復制),再以摹本作縮臨成《小中見大冊》之類,以為技法風格的“粉本”依據,俾學者“庶幾不失丘壑位置”,乃是一時風氣。在沒有印刷的情勢下,這仿本是一個最有效的途徑。 查考故宮藏畫,王石谷摹古畫而署原名不落己款以致混淆于古畫者,據王連起兄認定,約有十數件。錄名如下:巨然《山水圖》、許道寧《關山密雪圖》、江參《摹范寬廬山圖》、商琦《嵩陽仿真圖》、曹知白《疏林亭子圖》、黃公望《山塢遠村圖》《層巖曲澗圖》、王蒙《仙居圖》《秋山蕭寺圖》又《秋山蕭寺圖》、倪瓚《水竹居圖》《柳塘鸂鶒圖》、朱叔重《春塘柳色圖》、范寬《行旅圖》。按照“粉本”的要求,只要有用處,又是仿本,對署名原不會太在意;但如果不是用于“粉本”,作為職業畫家,著作權與署名權肯定是錙銖必較。王石谷如此不在乎的態度,證明他是目的很明確的。 當然這樣的仿原作不署名,由于仿者功力太深,各家各派盡收腕底,很容易混入原作中而不自知。今天我們看一下這份清單,其中有很多已經進入繪畫史,進入黃公望、王蒙、倪瓚、曹知白等的真跡序列。如果不是徐邦達、王連起等專家的慧眼識破,它可能是一個永遠無法開解的“謎”了。 但是,有如此高超的技術水準為支撐,僅僅是“粉本”利于傳播嗎?仿作背后有沒有刻意“作偽”利益的驅使? 來源:杭州日報 責任編輯:王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