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23來源:新浪收藏 |
2012年3月,90歲的賀友直在他位于上海巨鹿路9平方米的畫室里接受了《東方早報·藝術評論》的對話。本刊特選刊當時的部分對話,賀老 的藝術態度與人生態度于其間均一一可見。當時,一身布衣的賀友直堅持親自給我們倒茶,加水,不讓我們動手,并一再笑指著自己強調:“My home!” ![]() 2012年3月,90歲的賀友直在他位于上海巨鹿路的蝸居一角接受《東方早報·藝術評論》專訪。 許海峰 圖 2012年3月,90歲的賀友直在他位于上海巨鹿路9平方米的畫室里接受了《東方早報·藝術評論》的對話。本刊特重新選刊當時的部分對話,賀老的藝術態度與人生態度于其間均一一可見。 上海巨鹿路上一間9平方米的斗室,是賀友直的工作室,居住于這間堪稱中國藝術家最小工作室中的50余年里,賀友直畫出了《小二黑結婚》、《朝陽溝》、《李雙雙》、《三百六十行》等承載著幾代人集體記憶的連環畫。 說自己:稱“大家”已很了不起了 藝術評論:我們還是先從你的白描作品說起,你怎么理解白描? 賀友直:白描是我們中國繪畫中間最基本的,技法最簡單的,也是最難的。中國文化講筆墨、書畫同源,筆畫濃淡顏色,但是從技法來講,白描幾乎比較沒難處,沒那么多要求,所以關于藝術上的高低難度,并不是因為復雜了難,簡單了就容易,音樂也是這樣,藝術是共通的。 不能把白描說得神乎其神,沒有必要,正因為,我沒有掌握其他繪畫技法,所以才老是在這個上面。正因為我其他不能,所以我才在白描里走出一條路來。 藝術評論:很多人畫白描,但不能打動人,你的白描很讓人感覺親切。 賀友直:白描有個載體,就是說我把人物畫傳神,人們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人物上面去了,沒有太多地去探究背景、技法的東西。線描,我就佩服歷史上一 個李公麟,一個陳老蓮。你看陳老蓮不是單純地看他的線條,而是看他的造型和線條的組織,這是他的特點。李公麟的線那真是神啊,他畫的《五馬圖》就好像線下 面就是馬的肌體。我佩服徐悲鴻的素描,徐悲鴻的素描不僅僅是外國人的要求,而且陰陽五大調子,他的線條外輪廓還有一條線的,他用看的畫出條線來,這條線真 妙極了,能感覺到模特的皮膚的光澤。 我的線描說穿了,線是中國傳統的,但是我的處理方法還是西洋的。我的線描是根據人體解剖來的,有時候還根據明暗調子來組織的,并不像陳老蓮那 樣,主觀非常強,他有意把線處理成裝飾性的。因為我畫的是現代人,現代人的服裝裝飾性的線條弄不上去,我在畫《山鄉巨變》曾經嘗試使用陳老蓮裝飾性的線, 但這個很勉強。 藝術評論:有人稱你是“線描大師”? 賀友直:有人說稱我為“線描大師”,我說千萬不要稱我為“線描大師”,稱不上,“大師”這兩字要讓后人說,過兩百年三百年。你千萬別寫線描大 師,頂多是“大家”,稱“大家”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對外稱,我是個草根,我最高學歷是小學六年級,我沒有進過中學,到中央美院去講課,我講我是1937屆 的,下面一批人就猜是(1937年畢業于)比利時的、巴黎的、美專的、國立專的或魯迅藝術學院的,我回答說我是小學畢業的,結果下面人哄堂大笑。學生說: 老師啊你是沒有文化的。我生氣嗎?我是沒文化的,我沒有文化到什么程度呢?電視臺不是有問答嗎?提出的好多問題我十有八九答不出來。還有最囧的是,中央美 院歷屆招生,學生口試,我做監考老師,我只提一個問題,接下來的就提不出來了,我問:“為什么你要考我們連環畫專業?”應試學生答了以后,我就問不出了。 提問題比回答問題還重要,提問題里面可以看見一個人有多少修養。 藝術評論:其實中國有句話叫“大道至簡”,未必要說得那么復雜和貌似高深。 賀友直:有學問就是有學問,沒有學問就是沒有學問。其實“文革”以后我是可以富起來的,北京的榮寶齋(微博)叫我畫批人物畫,都是來錢的活,這 一批不是一張兩張,我一掂量畫什么呢?中國畫畫的人物是沒有見過的,不像蘇聯列賓畫的托爾斯泰是真的托爾斯泰,像英國人畫莎士比亞,是真的莎士比亞。我們 畫我們沒見過的人物,看的人誰也不知道你這個是不是李白、杜甫、李清照,李白的詩我沒有一首背得出來,我去畫李白這不是開玩笑嗎?我自己掂量,這錢不是我 賺的,就回斷了,不畫,這點我聰明的。 中國畫的人物畫要能從紛繁的現象當中抽象出來,我抽不出來。要單獨畫一個人,沒有故事內容,感覺也是故事內容啊,你要有畫出感覺的內容來,這張畫就站得住。 否則畫不僅僅是站不住,也是留不住的。 論賣畫:論尺?我又不是開布店的 藝術評論:說到作品是否留得住,忽然想起范曾的畫,范曾也自稱“大師”,你怎么評價? 賀友直:說起來那是很早了,1980年初,在北京一畫店,他的畫那時候掛在那里是最貴的,四五千元一張,我看了心里說“什么玩意”——他老是畫這張臉,這張人物臉像他老師蔣兆和的臉,臉都是仰起來的,老是畫鐘馗。流水作業,他這錢太好賺了! 藝術評論:那你賣畫嗎? 賀友直:我在什么情況下賣畫呢,必須是極要好的朋友,人家托人找我,那我不能拒絕。說到價錢,我說先不談錢,畫了再說,他拿出多少,他高興了, 我也高興了。我猜呢他拿到畫,回去給人家看:這老頭畫的值多少錢?一個說兩千,一個說五千,那加起來除以二,總有三千五吧。我的畫交給朋友,如果對方眉頭 一皺,就給我拿回來,因為我不是掛在墻上賣的行貨,下面有個標價,那是“姜太公釣魚”。有人問我多少錢一平方尺——開什么玩笑,我又不是開布店的! 藝術評論:這個對比當下的畫家犀利的。那你賣畫收入如何? 賀友直:我富絕對不富,窮絕對不窮,可以啦。活到九十還沒有死,現在我的追求就是老得慢一點,走得快一點,別死皮賴臉地躺在那里,那么我本人也苦死,我家屬也苦死。 我有個特點,復雜的事情簡單處理。我認為這個很重要,難辦的人是“簡單的事情復雜處理”,我的事情簡單慣了,我的事情只要老太太同意,字一簽就完了,也不搞什么儀式,也沒有什么條條框框。 藝術評論:你認為連環畫衰弱主要是社會的原因? 賀友直:也不是,要好好地調查,分層次地調查,讀者喜歡什么,你要小孩子看老人的連環畫這是不可能的,你必須要有一批人、有童心的人去畫兒童的 連環畫。我們現在畫出來的東西都是老氣橫秋,不是給小孩子看的。你必須像豐子愷那樣,有一顆童心,畫出來的是兒童要看的,所以你必須分層次地去了解具體喜 歡什么,也要反過來去了解上面,政策允許畫什么?兩個東西結合起來,接下來再談報酬。比如說你現在要培養演員,你知道過去梅蘭芳是什么產業?。勘本┚Y玉軒 的房子都是他的,他買下來的,他可以養一批人,他才能成為名家呀,現在你有這個條件嗎? 論心態:“明白自己”最根本 藝術評論:你覺得畫連環畫最難的是什么? 賀友直:最難的是你的表演能力,你能在紙上做戲嗎? 藝術評論:你的連環畫尤其是市井人物很傳神,每個人的面目都不一樣。 賀友直:我可以夸這口,我是“連環畫的內行”,但不敢稱泰斗。為了泰斗這兩個字我去查辭海,它說泰是泰山,斗是北斗。狗屁!我有那么高???但是我北京有個連環畫編輯,他說,賀友直是地道的連環畫家,賀友直是會做戲的連環畫家。 很多人畫的技法好,連環畫并不好,他外行,像陳逸飛他也畫連環畫,他是畫得好,我寫文章說他們是畫得好,不是連環畫畫得好,意思不一樣,他們畫是畫得很好。 講到明白呢,人家看我寫文章寫了幾十年,都說我是個明白人。首先,我明白我自己,我覺得一個人明白自己是最根本的,明白自己是什么東西,講的通 俗一點,你主觀條件有什么優點和缺點,你要明白;而后,要明白客觀環境,第三,要明白一件事的事理。三樣東西合起來,如果你都明白了,那么你處理事情肯定 行的。我就很明白,比如你要讓我發點牢騷,那我必須跟你們講,牢騷我不寫的。 我的職稱誰給我的啊,教育部給我的。也不是文化部、中央美院,是教育部批的,這個教育部批的手續完全是按照正規的。我現在畫到九十歲心也平了。所以我覺得有一點點阿Q精神是好的,現在這個社會沒有阿Q精神活不下去。 藝術評論:魯迅寫出《阿Q正傳》后,阿Q精神似乎成了貶義詞,其實看得開、放得開是重要的,或者說,你理解的是豁達? 賀友直:這樣說吧,我住的地方是小,但方便啊。如果說你有錢去希爾頓住一晚么也可以,也近。美術館啊什么的也方便去遛遛,口袋里有錢,去淮海路 百盛、巴黎春天,下面的超市去逛逛,蠻舒服的,叫他切幾片火腿,明天弄塊面包,弄點牛奶,覅忒適意哦(不要太舒服哦)。我又不像趙本山那樣要買私人商務飛 機。我的存款有六位數,可以啦,我又不去卡拉OK,又不想弄紅自己,沒有任何必要了。有兩樣東西我不花錢的,一個是酒,一個是茶葉,都是人家送的,夏天我 喝洋酒,國外來的朋友他在免稅商店買的,給我帶一瓶XO啦。 來源:東方早報藝術評論 責任編輯:王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