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19來源: 藝術中國 |
展覽現場 在香港潮濕的雨季里,臺風過后的殘木被藝術家們拾起,被打磨成光滑的曲面;在意大利托斯卡納的艷陽下,卡拉拉大理石礦山的白色巖石被鑿出優美的弧度。這兩種原本不同的材料,在《FUSION》展覽項目中緊緊相擁,Fusion分為1、2、3及Final四部分組成,這場以「融合」為核心理念的展覽,通過香港與意大利藝術家的跨地域合作,不僅重構了材料、文化與個體創作的關系,更以藝術為媒介,探索了全球化語境下人類共同體的可能性。 2025年,《FusionFinal:SculptureExchange》展覽以材料為語言,以雕塑為媒介,構建出一套突破地理局限的藝術協作系統。這場由香港視覺藝術中心和意大利Arkad檔案基金會聯合發起的跨國實驗,成為后疫情時代國際藝術合作的標志性事件。這場展覽將于2025年4月11日至27日在香港藝術中心呈現「FusionFinal」展覽,透過36件以意大利阿普安阿爾卑斯山大理石與香港原生木材共塑的作品和10位藝術家(五位香港代表及五位現居意大利的國際創作者)的五組配對創作,揭示了材料語言在跨文化對話中的建構力量——不僅作為東西方文化的象征,而是兩組不同地域藝術家之間的信任游戲。這場歷時五年的藝術實驗,不僅完成了從遠程創作到駐地協作的范式轉換,更在物質與精神的維度上,重新定義了當代藝術創作的共生可能。 展覽現場 一、疫情語境下的策展實驗:從斷裂到重構 《FUSION》項目的起源可追溯至2019年香港與意大利領事館的文化交流計劃。彼時,策展人CythiaSah和NicolasBertoux(Arkad基金會創始人以及藝術家夫婦)試圖通過兩地藝術家駐地創作,實現自然材料(香港臺風后的再生木材與意大利卡拉拉白色大理石)的對話。最初的構想很簡單:香港藝術家赴意大利雕刻大理石,意大利藝術家來香港創作木雕。然而,新冠疫情的全球蔓延迫使原定的人員流動計劃擱淺。策展人CythiaSah和NicolasBertoux面對物理空間的隔絕,他們并未選擇放棄,而是將危機轉化為契機,重新設計了一種「遠程合作」模式:“既然藝術家們無法見面,就讓他們的作品先“握手”吧。“——兩地藝術家分別以本土材料創作雕塑,隨后將作品交換,由對方藝術家進行二次改造。這種「材料-作品-再創作」的鏈式反應,成為展覽的核心方法論。于是,10位藝術家(5組搭檔)在互不相識的情況下,各自用本土材料完成一件作品,再寄給對方任意改造。規則只有兩條:1. 可以切割、疊加、重組,但不能徹底毀滅原作;2. 不提前溝通,全憑藝術家的直覺進行相應。 創作計劃核心機制「二次改作」,實質上構成一場嚴謹的創作倫理實驗。參展者必須簽署特殊協議,允許異國藝術家對其原作進行「不可逆轉但需要保留主體」的改造。此舉挑戰了當代藝術的個人主義傳統。這種「權力讓渡」讓跨國作品也產生了有趣的化學反應。 這一決策本身即是對疫情時代人類生存狀態的隱喻。當全球化進程遭遇病毒阻隔,藝術并未退守至個體封閉,而是通過物質載體的流動,構建起超越地理限制的對話網絡。木材與大理石的跨國旅行,既是對傳統駐地創作模式的顛覆,也暗示了藝術在危機中的韌性——它不再依賴身體的在場,而是通過物的流轉激活新的關系。 展覽現場 二、材料的文化符號與去符號化實踐 大理石在西方藝術史中承載著從古典主義到現代性的美學譜系,其加工需要大型工作室與專業雕刻設備;而硬木雕刻涉及的榫卯工藝與空間適應性,則暗合東方造物傳統中的“因地制宜”智慧。五組藝術家通過3D掃描與實物運輸構成的“物質交換”,實際上完成了德勒茲意義上的“根莖式”連接——兩種材質體系在相互嵌入中形成去中心化的意義網絡。 值得玩味的是,當香港的硬木雕塑航向地中海,意大利的大理石作品登陸維港,材料脫離原生語境后產生了驚人的能指轉換。在創作過程中,香港藝術家周圓緣通過大理石初稿與木材二次創作的"盲盒式"交換,被迫放棄視覺溝通的藝術家轉而依賴觸覺與材料物性對話。這種有趣的碰撞暗示著跨文化碰撞未必導向破壞,反而催生新的敘事介面。 在Lorenzo Vignoli的冷峻大理石與周圓緣Yaman Chua的溫潤木雕之間,一場關于時間本質的宇宙詩學正以月相為節拍徐徐展開。這對創作者以天體力學為共同語法,在材料對抗中重寫時間敘事。Lorenzo Vignoli的將大理石解構為地質紀年的橫截面,層疊的礦物沉積如被壓縮的時光琥珀;周圓緣YamanChuau嵌入的薄木構件以木紋的裂變瞬間與大理石的冷凝軌跡在此形成量子糾纏,恰似海德格爾所言“時間并非流逝,而是綻放”。當觀眾繞行這件裝置時,木質“月影”隨角度位移在大理石表面投下變幻的光痕,物理性的時空彎曲由此升華為詩意的存在之思。 其合作中潛藏的東方美學密碼,在火烈鳥意象中達到高潮。周圓緣Yaman Chua以數十道精微木刻重現鳥喙等待的張力《Fenice》,Lorenzo Vignoli則以負空間雕刻回應,使大理石基座化作“虛室生白”的冥想場域。這種動靜平衡的哲學,在月相-潮汐-鳥姿的連環隱喻中,顯影為人類文明的共同原型。 大理石不再是西方理性的永恒豐碑,木構亦跳脫東方禪意的既定框架。當Lorenzo Vignoli的月巖裂痕與周圓緣Yaman Chua的木質潮汐在展場共振,那些“轉瞬即逝的光影”從未真正消逝,它們只是潛入大理石的晶體格架,化作木紋里的暗能量,等待下一次宇宙尺度的心跳。 周圓緣(香港) × Lorenzo Vignoli(意大利)《Fusion 1》作品《Fenice》dimensions:45x38x84cm 周圓緣(香港) × Lorenzo Vignoli(意大利)《Fusion 2》作品《Bridge》dimensions:52x27x24cm 周圓緣(香港) × Lorenzo Vignoli(意大利)《Fusion 2》作品《鳳凰Phoenix》dimensions:36x31x37cm 周圓緣(香港) × Lorenzo Vignoli(意大利)《Fusion 3》作品 《鳳凰Phoenix》 dimensions: 57x57x80cm 周圓緣與Lorenzo Vignoli的《鳳凰Phoenix》以碎裂的大理石模擬灰燼,木質羽翼從殘骸中螺旋升騰,暗喻后疫情時代的集體療愈渴望。這種非視覺交互意外強化了材質的本體論意義,印證了法國哲學家梅亞蘇(Quentin Meillassoux)"思辨實在論"中"物之自在性"的命題。這種物質認知的斷裂,也迫使創作者們重新建立一套非語言的表意系統。 展覽對材料的選擇具有雙重象征意義。香港的再生木材源自1918年臺風后城市清理的殘存樹木,其紋理中凝結著自然災害的創傷記憶與生態再生的時間痕跡;意大利卡拉拉大理石則承載著文藝復興以來的古典美學傳統,象征著歐洲藝術的崇高性與永恒性。這兩種材料原本分屬不同的文化符號系統:一方是東亞現代城市中自然與文明的沖突見證,另一方是西方藝術史的經典介質。 然而,在《Fusion》的創作框架下,材料的文化屬性被刻意懸置。策展人CynthiaSah與NicolasBertoux強調:“我們并不試圖展現東西方差異,而是讓材料成為中立的創作媒介。”這種去符號化策略在藝術家的實踐中得到充分體現。例如,在Francesca Bernardini的大理石雕塑與Danny Lee的木質山云之間,一場關于永恒與無常、實體與虛空的東方美學對話悄然展開。Danny以斧鑿之力將堅硬木材化為流動的云絮,其作品《山與流云Mountain and Streams》以嶙峋陡峭的山形扎根大地,而木質云朵卻以近乎失重的姿態懸浮于側——這組矛盾體的并置,暗合道家“負陰抱陽”的哲學:山體如《道德經》中“大制不割”的坤德,云絮則似“飄風不終朝”的易變之境。材料的物性在此被賦予形而上的張力,木質云朵的年輪肌理隨光線流轉,仿佛將時間坍縮為可視的呼吸。 FrancescaBernardini的回應則是一場跨越物質的詩意遷徙。其大理石雕塑《Sussurrodellacollina》以意大利卡拉拉石的冷冽,雕琢出中國太湖石般的孔竅玲瓏,葉狀構件如被山體引力捕獲的星塵,散落于基座之上。這種“以石養石”的隱喻,在《Poetry of Nature》中升華為更具建筑性的對話:雕塑中交錯的枝干既似人體舒展的曲線,又如山谷回響的具象化,每一處小的支撐與被支撐的接點,皆暗藏力學與美學的精密博弈。當DannyLee的木質“小石”途經這片大理石構筑的劇場時,材料的異質性在負空間中消融——木紋的溫潤悄然滲入石質的理性網格,恰似云氣漫過山脊時模糊了虛實邊界。 二人的創作軌跡形成螺旋上升的互文:DannyLee以云破山,FrancescaBernardini以山納云;前者將東方水墨的“留白”轉化為三維空間的氣韻流動,后者則將西方雕塑的體積感解構為東方賞石的“透漏”美學。在展覽的框架下,這種對話超越了簡單的文化符號拼貼——當FrancescaBernardini追索DannyLee雕塑中的線性節奏時,她并非在復刻東方性,而是以大理石的永恒性重述“無?!钡拿};而他們構筑的石質窗欞間植入木構元素,實則是以材料的易朽性叩問存在的本質。木材與大理石的碰撞既非東方主義的異域想象,亦非西方中心的技術崇拜,而是通過物質的重構,創造出一個超越二元對立的混合美學空間。 李展輝(香港) × Francesca Bernardini(意大利)《Fusion 1》作品 《Sussurrodellacollina》 dimensions: 29x22x94cm 李展輝(香港) × Francesca Bernardini(意大利)《Fusion 1》作品 《Poetry of Nature》 dimensions: 40x16x63cm
李展輝(香港) × Francesca Bernardini(意大利)《Fusion 3》作品 《Mountain and Streams》 dimensions: 123x33x167cm 在拉韋扎市駐地創作中,東西方雕刻工具的并置構成隱喻:香港藝術家的傳統鑿刀與意大利搭檔的氣動錘共同作用于同一塊石料,工具暴力差異催生出"控制/偶然性"的美學協商。阿根廷藝術家Flavia Robalo的創作筆記顯示:"當岑嘉慧用東方榫卯邏輯固定我的破碎大理石時,我們發現了第三種結構可能性。"木頭溫潤流動性與大理石的冷峻永恒感,在作品中形成動與靜、柔與剛的辯證。岑嘉慧與Flavia Robalo的《我即河流Sonofiume- I am a River》,以木紋波濤環抱大理石人體,將道家「上善若水」的哲學轉譯為當代裝置語言。 Flavia Robalo的大理石水痕與Violet Shum的木質漂流殼,在展場中交織成一部關于遷徙的液態史詩。FlaviaRobalo以意大利卡拉拉石的冷冽雕琢——少女俯身掬水的瞬間被凝固為永恒的儀式,水流從她指縫滲入石紋,仿佛將地中海的鹽分注入東方水墨的留白。而Violet Shum的木質裝置《When we met》則以螺的拓撲學重構故土:那些起伏如四拍子節奏的曲面,既是潮汐沖刷的數學顯影,亦是香港離散者精神圖譜的物化。當大理石中的“水”與木質“殼”在空間中并置,材料的對抗性悄然消解——水的重力被殼的浮力中和,恰似流散者以輕盈姿態承載鄉愁的重量。 二人的創作在遷徙母題下形成鏡像敘事。FlaviaRobalo將香港漂來的殼想象為“種子船”,其大理石基座上的飛鳥棲居,暗合《圣經》中諾亞方舟的救贖隱喻;而岑嘉慧以木刻女孩與雀鳥從水中“破殼”而出的場景,卻指向《莊子》“北冥有魚”的逍遙游。這種東西方寓言的互文,在作品《Drift》中達到極致:木質漂流殼化作移動的陸地,其螺旋紋路既記錄著海洋的渦流軌跡,岑嘉慧讓女孩赤足立于木質波浪之上,足底年輪與水流紋理的重合,暗示“棲居”本質是一場動態平衡——正如海德格爾所言,“筑居”即是“棲居者在途中”。 她們對“邊界”的解構更具當代性啟示。岑嘉慧以香港語境中“螺的擱淺”隱喻后殖民身份的懸置狀態,殼內回蕩的虛空既是安全感的庇護所,亦是困住流動性的牢籠;FlaviaRobalo卻在大理石船上雕刻透光的孔隙,讓地中海的風穿透東方木質結構。當觀眾穿行于裝置之間,投在墻上的水紋光影與木質投影交錯,恍惚間可見水的記憶從未消亡,它只是不斷改寫著載體的形態。 岑嘉慧(香港) × Flavia Robalo(阿根廷)《Fusion 1》作品 《Drift》dimensions 20x40x60cm 岑嘉慧(香港) × Flavia Robalo(阿根廷)《Fusion 1》作品 《Nave》dimensions 58x39x62cm 岑嘉慧(香港) × Flavia Robalo(阿根廷)《Fusion 2》作品 《When we met》dimensions 20x23x10cm 岑嘉慧(香港) × Flavia Robalo(阿根廷)《Fusion 2》作品 《Nientepaura》dimensions 18x24x31cm 岑嘉慧(香港) × Flavia Robalo(阿根廷)《Fusion 2》作品 《Found》dimensions 34x30x16cm 岑嘉慧(香港) × Flavia Robalo(阿根廷)《Fusion 2》作品 《Stai qui》dimensions 25x25x28cm 岑嘉慧(香港) × Flavia Robalo(阿根廷)《Fusion 3》作品《我即河流Sonofiume- I am a River》dimensions 37x85x137cm 三、創作倫理的重構:從作者權威到協作生成 《Fusion》項目最具突破性的實驗,在于對傳統藝術創作倫理的挑戰。按照策展規則,每位藝術家需將自己的作品「交付」給素未謀面的合作者,允許對方進行任意形式的改造——切割、疊加、分離,唯一限制是「不得徹底毀滅原作」。這種規則直接沖擊了藝術創作中根深蒂固的作者權威觀念。正如策展人所述:“藝術家通常極度珍視作品的完整性,但這次他們必須學會放棄控制權。” 這種「交出創作主權」的過程,產生了意料之外的化學反應。部分藝術家選擇以「最小干預」策略表達對原作的尊重,如香港藝術家朱卓慧Margaret Chu在法國雕塑家AurélienBoussin的青銅部件上僅添加一道木質弧線,形成材料張力的微妙平衡,作品《月相MoonPhases》將月升月落轉化為螺旋形軌道,木雕陰影隨光照角度變化投射于大理石表面,讓觀者以身體位移感知時間的立體維度;法國藝術家AurélienBoussin采用"負空間雕刻法",故意留白關鍵部位迫使搭檔朱卓慧Margaret Chu完成決定性一筆。 在AurélienBoussin的冷冽大理石與朱卓慧Margaret Chu的溫潤木構之間,一場以月球引力為軸心的宇宙編舞正悄然上演。這對藝術家的協作本質是一場時空煉金術。AurélienBoussin的《IIviaggiodellalunatraombra e luc》將大理石解構為地質紀年的橫截面,層疊的礦物沉積如被引力凝固的時光琥珀;朱卓慧Margaret Chu嵌入的薄木構件卻以年輪爆破的姿態刺穿石質永恒——木材的裂變瞬間與大理石的冷凝軌跡在此形成量子糾纏,恰似柏格森所言“時間是創造而非度量”。當觀眾環繞裝置行走,木質“月影”隨視角位移在石面投下變幻的光痕,物理性的時空彎曲升華為詩意的存在之思。 這兩位藝術家以迥異的材料語法重述同一宇宙原型:AurélienBoussin用大理石切削出的新月銳角,與朱卓慧Margaret Chu木雕中渾圓的滿月曲線。那些被刻意保留的鑿痕與木紋,既是月球背面隕石坑的物質回聲,亦如敦煌飛天飄帶般勾勒出文明遷徙的隱形軌跡。這場橫跨石與木、測與悟的對話,最終在材料的宿命對抗中催生救贖。 另一些則進行激進重構,如香港藝術家何遠良與澳洲藝術家JacobCartwright作品《信使Messenger》,兩人各自拆解文化中的「飛翔」隱喻,最終將香港的木雕解構為杠桿,嵌入大理石基座,將竹骨轉化為雕塑的張力結構。 當何遠良將JacobCartwright的“種子”石雕倒置為向下探索的根系時,就像作品《Reinforcement》中像達·芬奇《植物學研究手稿》中的逆向生長圖譜突然在21世紀復活,種子的向地性與向光性在此發生量子糾纏。他們的對話也暗藏宇宙尺度的密碼。這場橫跨石與木、地與天的創作,最終在“第三個存在者”中抵達共生的神啟。木質曲線滑入石雕的凹槽,材料摩擦發出的余響。他們的合作證明:藝術的真正融合,從不是溫柔的并置,那些飛散的碎片,終將在宇宙某處重組為更宏偉的敘事。 無論采取何種方式,這五組最終作品均成為雙重作者性的混合體,原有的個體風格被協作生成的新美學取代。 這種創作模式可視為對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作者之死」理論的實踐回應。當作品脫離創作者的控制,進入他者的闡釋與改造,其意義便進入永動的生成狀態。展覽中,每件作品都成為兩個藝術主體相遇的「事件現場」,觀眾所見的不僅是物質形態的融合,更是不同創作意志的協商痕跡。 朱卓慧(香港) × AurélienBoussin(法國)《Fusion1》作品《IIviaggiodellalunatraombra e luce》dimensions 67x47x89cm
朱卓慧(香港) × AurélienBoussin(法國)《Fusion2》作品《月相MoonPhases》dimensions 77x44x80cm 何遠良(香港) × Jacob Cartwright(澳洲)《Fusion 2》作品《Through》 dimensions: 70x15x20cm 何遠良(香港) × Jacob Cartwright(澳洲)《Fusion 2》作品《Reinforcement》 dimensions: 30x28x52cm 何遠良(香港) × Jacob Cartwright(澳洲)《Fusion3》作品《Connesso》 dimensions: 30x56x24cm 何遠良(香港) × Jacob Cartwright(澳洲)《Fusion 3》作品《信使Messenger》 dimensions: 178x55x22cm 四、工作室作為跨文化介面 意大利塞拉維扎市以千年大理石開采歷史聞名,卻因全球化沖擊面臨傳統產業沒落。Arkad基金會以「藝術活化地域」為使命,將廢棄礦廠改造為國際駐村基地。此次疫情催生的視頻會議系統,也意外塑造出獨特的創作認知模式。從策展人的計劃可窺見,兩地工作室呈現了涇渭分明的物質文化。藝術家通過屏幕觀察對方工作室環境時,意大利工作坊沿襲「垂直整合」傳統,從礦石開采、粗鑿到精修形成生產鏈;香港團隊則在工業大廈內發展出「游擊式創作」,便攜電動工具與雷射切割機取代大型雕鑿設備。這種差異體現在成品上:意大利方作品多保持石材的體量感,港作則傾向解構木材的生物紋理。彼時,另一種有趣的現象已經迸發:香港藝術家學習文藝復興時期的「減法雕刻」,意大利創作者則鉆研中國榫卯技藝。 當被問及技術交流時,策展人CythiaSah和NicolasBertoux透露:「我們在香港舉辦木材節,在意大利舉辦大理石節。」但西方創作者在虛擬接觸木作肌理時,同步調整了大理石雕刻的施力方式;東方藝術家則通過數字化建模,將石材的體積感轉化為木構的空間解方程式。由此東西方的思維模式和藝術創作之間有意識地保持某種平衡,只展現觀念上的差異。所有協作發生在「零接觸」的狀態下,藝術家的自我中心主義個性下降,僅透過高解析度掃描研究對方作品,物質的物理性被壓縮為數位訊號。最終在創作中見證東方「順應材質」與西方「征服石材」兩種美學傳統的交融。 五、展覽作為社會隱喻:重建聯結的烏托邦 正如策展人CynthiaSah與NicolasBertoux所言:雙城平行展陳突破了傳統策展的單向邏輯。香港展場以木構為空間母題,意大利展場則延續石質語境,形成互為鏡像的展示系統。當香港觀眾目睹本土硬木被大理石解構時,既有的文化認知框架遭到震蕩;而意大利觀者面對被木構重組的大理石經典形態,則被迫重新審視西方雕塑史的確定性敘事。 《FusionFinal》展覽的現場體驗更強化了其社會隱喻維度。最終展品形成"木中有石,石中藏木"的嵌套結構,實踐了德國哲學家韓炳哲(Byung-Chul Han)提出的"平滑空間"(glatteRaum)——差異共存而不相互征服。在香港展場,五組作品即將以環形布局陳列,木材與大理石的共生結構在燈光下投射出交織的陰影,宛如一個微觀的人類共同體模型。策展人特別提到,在以往的開幕式上,許多觀眾因感動而落淚——這種強烈的情感共振,源于展覽暗含的治愈性敘事:在疫情、戰爭與意識形態對立的全球危機中,藝術提供了一種重建聯結的范式。 值得注意的是,展覽并未陷入理想化的烏托邦敘事。策展人坦言,部分藝術家在初期對作品改造感到「心理掙扎」,這種坦誠反而揭示了跨文化合作的真實困境——融合從來不是浪漫的和解,而是持續的抗爭與妥協。正如參展作品中的木材裂痕與大理石接縫,差異的痕跡始終可見,卻恰恰成為對話存在的證明。 大理石人體與木紋流水的咬合形態,隱喻了不同文明傳統在「生活世界」層面的融合可能; 本次展覽也無形讓觀眾在觀戰策略上穿越作品陰影區,體驗材質溫差(大理石的冷感/木材的溫感)的生理性對話;教育工坊讓公眾用剩余材料拼貼"理想共同體模型",將藝術對話下沉為公民實踐。 六、余論:全球化時代的藝術方法論 《Fusion》項目的意義遠超一次常規的國際展覽。它提供了一種應對全球化悖論的藝術方案:在身份政治加劇、地緣沖突頻發的當下,如何既不消弭差異,又能建立有效對話?策展團隊通過材料重置、作者性讓渡與協作生成,證明了一種「脆弱聯結」(precarious solidarity)的可能性——這種聯結不追求穩固的統一,而是在不斷斷裂與重建中保持動態平衡。 從香港灣仔到阿爾卑斯山麓,四年間36件木石共生作品構成了一部可視化的"全球對話語法手冊"。當政治話語陷入"修昔底德陷阱"時,藝術以材質為詞根、協作為語法,書寫著另一種世界敘事的可能——正如展覽畫冊扉頁引用的阿多諾(Theodor Adorno)箴言:"真正的團結,存在于對差異的徹底凝視之中。"這種凝視,在《鳳凰》振翅的木石羽翼間,在《月相》盈虧的材質韻律里,獲得了它的物質形態。 未來,隨著《Fusion》模式向其他材料(如羊毛、鋼材、3D材料)與地域擴展,其方法論或將引發更廣泛的討論。但無論形式如何演變,核心啟示已然清晰:當世界被迫分隔,藝術仍有能力編織新的意義之網。在這個意義上,木材與大理石的融合不僅是美學實驗,更是一份寫給逆全球化時代的宣言——它提醒我們,文明的前途不在于筑墻自守,而在于學會如何成為他者的「共同作者」。 展覽海報 責任編輯:王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