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3來源:國畫家 |
畢寶祥 創新一詞在國畫界一直是個時髦的詞,也是使用頻率很高的一個詞。據我所知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前,中國畫界是沒有“創新”說法的。古代畫論中無論是“六法”還是“六要”;無論是“三品”還是“四格”,不要說創新,就連“新”字都未出現,即使到了石濤也只字未提創新。石濤是大家公認的最具創新精神的古代畫家,他的畫語錄,被奉為畫論經典。其中:“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古之須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我入之腹腸。我自發我之肺腑,揭我之須眉。縱有時觸著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為某家也。”這段話被“創新者”作為創新最重要的理論依據。但殊不知石濤的本意并非現代所言的創新,而是強調表現自我。而且“縱有時觸著某家,是某家就我也,非我故為某家也”恰恰說明不在乎表現形式的碰撞,只要是發于自我之肺腑即可。從這里可以看出,石濤講的自我,并非是表面上的“自我”,而是內在的“自我”。 其實中國畫本質上不是畫“畫”,而是畫“我”。如果是畫我,那么我和人不同,畫自然就不同。有人說:中國畫的大家大多是大器晚成,我是同意的。因為中國畫的完善過程,是作者自我完善的過程。畫的境界就是人的境界,畫的內涵就是人的內涵。而人境界的提高、內涵的充實是要有個漫長的過程,甚至要修煉一輩子的。 當然中國畫創作并不是只要有自我就行,還要有其他,比如畫面形式和表現技巧等,但這些都應該和“自我”高度統一的。古代中國人的哲學觀是“天人合一”的哲學觀,落實在畫里,就是“畫人合一”、“畫如其人”、“畫品如人品”。人有個性,畫才有個性;人有品,畫才有品。現在很多人把個性與創新混為一談,是不對的。個性是作者的個性在作品中的自然外現,而創新則更多的是追求外在形式的新穎;個性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創新更多的是刻意而為?,F在人所談的創新大多是停留的表現形式上的創新。在中國畫創作中形式是表象的,雖然表現形式在繪畫創作中也很重要,并且形式的創新在繪畫發展中有一定的推動作用。但如果在創新中喪失自我,那只能是舍本而逐末。 創新在繪畫發展中有它革命的一面、積極的一面,但同時也會有它負面的效應。特別是在市場經濟的時代,這種負面效應尤為凸顯。比如: 負面之一:把“創新”當做幌子。 現在是市場經濟時代,藝術作品也逐步進行市場。市場經濟時代是競爭的時代,競爭在一定程度上是靠知名度,而知名度靠宣傳,宣傳靠創意。當然作為一般商品,其產品質量和售后服務也很重要。而藝術作品沒有一定的質量標準,其不具備使用價值,只具有欣賞和收藏價值,并且欣賞和收藏的標準也極其混亂。加上收藏者大多不懂藝術,因而宣傳就很重要。于是一些所謂的“畫家”就有機可乘,而且他們大多知道“新”能吸人眼球,對提高知名度是至關重要的,而且能迎合時尚、標榜革命。并且“創新”幾乎成了當下畫界唯一認同度高的標準,一些展覽和媒體也總給這些“創新者”提供舞臺。于是創新成為時尚,成為掠取功名的“敲門磚”。至于功底如何、修養如何、格調如何、技法如何,無關緊要。“萬般皆下品,唯有‘創新’高。”因為藝術作品沒有統一的質量認證,沒有三包。對一些“三無”(無德、無才、無術)畫家也無監管,這就給一些打著“創新”旗號招搖撞騙藝術騙子大開方便之門?,F在的媒體也見利忘義、為虎作倀,虛假廣告滿天飛。其實藝術騙子騙的是金錢,毀的是藝術。 我們不反對創新,但創新是有前提的。前面列舉石濤的一段語錄是其《畫語錄》變化章里的。變化章是《畫語錄》十八章之一,其他的十七章涉及面很廣,有談畫理、畫法的;有談生活、自然的;也有談筆墨、境界的等等。所以,我們在強調創新時,千萬別忘了繪畫還是要有功力的、還是要有美感的、還是要有內涵的、還是不能違背藝術規律的。 中國畫藝術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如果我們不能潛心學習和研究,就會流于浮淺,就不能掌握中國畫的真諦。就中國畫的筆墨而言,它是一種文化,并不是簡單的工具材料。它滲透了傳統哲學、美學、書法等其他文化藝術對它的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講,說“筆墨等于零”,就意味著對中國文化的無知。所以就拿能代表中國畫特征的筆墨而言,也是需要我們長期努力才能掌握的。正是因為中國畫的學習需要有十年面壁的精神,因而一些畫家耐不住寂寞,便試圖以“創新”的名義,來掩蓋其功力的貧乏,來達到急功近利的目的。當然可能有些“創新者”會說,為了“創新”,筆墨等一切中國傳統工具材料也可丟棄。那我要問,這還能叫“中國畫”嗎?就像連中國話都不會說了還能算中國人嗎?“五四”后,在中國總是有些人寧愿做個“假洋鬼子”,也不愿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這確實是民族的悲哀! 負面之二:把創新當做目的。 繪畫藝術有很多功能,諸如在古代,有張彥遠的“成教化、助人倫”;有杜瓊的“啟人之高志,發人之浩氣”;有王昱的“養性情,滌煩襟、破孤悶,釋躁心,迎靜氣”;有石濤的“借筆墨以寫天地萬物而陶泳乎我也”等等。在現代,一般會認為繪畫具有教育功能、認識功能、審美功能和娛樂功能等。以上繪畫功能在作品中一般不是孤立的,是相互并存的,但有時會有所側重。這些功能往往就是繪畫創作的目的所在??梢哉f自古及今還沒有把創新作為繪畫創作的目的,即使我們退一步說,創新是繪畫創作的目的之一,但絕不是唯一的目的。因而,我們不能把“創新”凌駕于其他的繪畫目的之上。也就是說,我們在力主創新時,不能忘了藝術不僅僅是創新。在繪畫的主要功能里,與創新最為相關的就是繪畫的審美功能。我們知道繪畫是要美的。而對美的認識各人、各時期又是不相同的,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人們對美的理解是帶有很強的主觀色彩的,比如“情人眼里出西施”;而且對美的認識還帶有很大的模糊性或想象性,比如說“天堂是美的”。因而對于美來說,很難有一個客觀的標準。這樣以“新”為美,以“怪”為美等等現象紛紛出籠。這就給所謂創新者有了空子可鉆,于是有人認為只要是新的就是美的。其實“新就是美”是一種謬論,如果新就是美,那我們還要“美”字干什么。實際上舊的東西也有美的,新的東西也有有丑的。并且繪畫中的美是需要高超的技巧來塑造的,而新則是人人而能為之。由此而見,新不等于美,創新不等于創美。從這角度說審美是和創新沒有必然聯系的,也就說,為創新而創新,在以審美為主的繪畫中是不成立。值得一提的是:“審美疲勞”是存在的,一種美看久了也會麻木的,取而代之是另外一種美,正所謂“絢爛之極復歸平淡”。“喜新厭舊”也是人的正常心理反應。但這里的“新”與“舊”是相對的,就像“絢爛”與“平淡”一樣。新的看多了,看看舊的也會有別樣的感受的。這就是藝術的發展經常會出現回歸、人們的審美觀經常會帶有懷舊色彩的原因所在。所以我認為創新并不能作為繪畫創作的目的,畫出有主觀感受、有審美價值、有個性的作品才是目的所在。 負面之三:把創新當做負擔。 我最近看到梅墨生先生的“中國畫為何‘失魂落魄’”一文,很有同感,并又一次勾起了我的一些思考。我從事中國畫的教學、研究與創作20年。雖然我是個有思想、有信念的人,但有些問題還是困擾著我,比如,對待傳統文化的繼承問題。這看似一個簡單的問題,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而且在此問題上,我是有明確認識的,即主張優秀的傳統文化是要繼承的,創新是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的。問題是哪些該繼承,哪些不該繼承,繼承和創新要把握什么樣的度。作為畫家無所謂,作為教師,把握不好就可能誤了學生,甚至誤了中國畫。對于這個問題,在教學上我現在的解決方法是:在把握大原則的基礎上,盡量注意扶植學生個性,給學生選擇的自由,盡量做到因人而異,因材施教。這也符合藝術個性化、多元化的發展方向。但問題是現在的奇談怪論很多,你給了學生一定自由后,有些學生反而無所適從了。這實際上是現在中國畫觀點混亂、標準混亂造成的。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畫種在認識上有中國畫這么混亂的,就拿有關傳統文化的繼承問題來說,就一直爭吵不休。不知道是否和中國人愛吃“油炒飯”,愛吃“回鍋肉”有關,本來就熟的東西還要再炒來炒去,這真是無聊透頂,其實是“世上本無事,庸人多自擾”。關于繼承,我已不想再說,還是回到創新方面。還是那句話,我不反對創新,問題是過于拔高了創新的地位,勢必造成畫家唯創新馬首是瞻, 而忽略對傳統文化的繼承,甚而至于把創新當做一種負擔。搞中國畫的人大多有這樣一種心理障礙:唯恐人家說自己保守;說自己泥古不化,是傳統的衛道士,甚至說你缺乏才氣。仿佛只有丟掉傳統、一味創新才是先進的、有才氣的。于是一些人動搖了自己的信念,對傳統敬而遠之,滿腦子想的都是創新。有些人對傳統文化不屑一顧,相反的對待西方藝術卻良莠不分,好像只要是西方的就是先進的。這是無知呢?還是“隔鍋飯”香?據我所知,西方的一些大師也是非常推崇中國藝術的,比如:林風眠在留學時老師讓他學中國畫,畢加索非常贊賞齊白石的藝術等等。而我們怎么就偏偏自己瞧不起自己呢?一說到傳統就說你保守,畫里一有傳統的影子,就說你沒才氣。以至于很多人不敢靠近傳統,繪畫創作一旦遠離傳統,那就只有創新一條道了,于是很多人想方設法、千方百計地像搞科學實驗一樣搞創新。殊不知,大家都搞創新,路子也會越來越窄;大家都搞創新也會有違多元化原則。有人一提到傳統就會想到“四王”,想到《芥子園畫譜》。“四王”雖然疏于創造,但他們精于研究,對中國畫的貢獻也是很大的,而且當時也是名滿天下,只是他的徒子徒孫把他搞壞了?!督孀訄@畫譜》只是畫譜,就像工具書,本身是好的,只是用的人用死了。實際上傳統的東西能通過大浪淘沙流傳至今,大多是好的,值得學習的。作為一個熱愛和從事中國藝術的人,就應該理直氣壯的學習、研究優秀的傳統文化,不應該背上“創新”的包袱。 應該說創新本意是為了推動藝術的發展,然而,凡事過猶不及,就像滋補品是為了 促進身體健康一樣,但濫用滋補品或完全依賴滋補品必然適得其反。因此作為從藝者只有扎扎實實地苦練內功,然后才能水到渠成、有所成就。不要急功近利,不要盲目“創新”,更不能因“創新”一葉而障目,否則只能誤入歧途。 原載《國畫家》2007年第6期 責任編輯:王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