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2來源:江蘇省國畫院 |
徐累 對于那些在動亂之秋仍作藝事的中年畫家來說,他們有著后生們所不能理解的苦惱,這種苦惱在以后演變成一股動力,即如何使藝術從不堪重負的扭曲狀態,重新回歸到屬于藝術本體的原點之上,正常地釋放生生不息的創造能量。大概多數中年畫家都經歷了這樣痛苦的思考、抉擇和蛻變過程,而且越來越成功地顯示出自己的良好素質和韌性。時至今日,面對新時期激蕩人心的文化形式,他們同樣面臨著新的課題,在中西論爭拌混了時間和空間上的異質元素之后,新的道路等待他們繼續跋涉。然而,在任何一種境遇下,不斷拋棄非“我”非“藝”的東西,求得自我進一步發展和完善,正是每個尚存理智的畫家所經歷的必由之路,如此,才能以充分的精神痕跡證實畫家的活力和存在的價值。 與大多數中年畫家相似,徐寧也經歷了頗多的周折和坎坷,也反省和調整過自己的藝術方位,在慘淡經營幾十年之后,耕耘終于取得收獲。值得注意的是,他日趨崇尚一種寧靜恬美的境地,這或許是內心的某種需求,在劫后余生中求得平和的撫慰之情,于無愛無慮的恕念中,靈魂渴望得到一份安詳。因之,靜與美自然成了他最值得珍視的一種品質,作為藝術創造里耐人尋味的主題而貫穿于始終。 當然,此情此感的激發除了精神歷程的必然歸屬外,也源自徐寧對邊陲山寨和草原風情的獨到體驗,它們兩者之間的互相糾結,構成了他作品格調的基石。一般來說,畫家所處時代的風尚,總使得他的創作習慣受到相當程度的感染。重視生活的積累一直是我們這個時代藝術創作的準則之一,但其內涵在今日已隨境遇的變遷不斷被充實和擴大了許多。重要的前提,乃取決于畫家的體驗過程是否具備有真誠的心態,因為如此才能采擷到來自自然深層的意蘊。 在徐寧看來,各種形態的美存在于廣袤的生活中,尤其在保留原生形態的地區內,仍保存著一股未被污染的清流,這種最初的本樸在心理上誘引出強烈的新鮮感,激發了徐寧對獨特風土人情的純美的傾慕之情,也喚起了積淀于心靈深處的那部分沉積良久的東西。他不辭辛苦地跋山涉水,以靈敏的觸角深入到那些地區的每個角落,從而廣納了現實世界(或許也是理想世界)在平凡無奇中內蘊的超然精神。 徐寧的這批風情作品帶有濃重的印象式展示,當然,這種展示并非意味著淺顯的表象記錄,他用心在表象之外,而企望獲得內心情感上的“真實”,確切地說,他更樂意將現實中體味得來的“生活之流”溶入浪漫抒情的個人氣質中。確實,只要以心去發現心,去觀照感覺的真實和意念的本源,才能使藝術與自然融合,而獲取畫意和生活諧和一體的交流。 形象的感受力是造成饒有趣味的畫意的重要因素。在徐寧的藝術中,無論是略具工致筆調語言還是縱姿揮毫的風貌,他將人物處理成理想化的類型,尤其在呈現南國淑女的倩影時,更體現出一種柔化的意向,這種意向似乎又提示了潛藏在我們意識深處的古之幽思,正如《橄欖埧的人們》四聯畫中所描繪的那端正和平,這些作品很自然地讓人聯想到熱帶地區繁密而多姿的植物,在潮濕而炎熱的空氣中展現著邊塞風俗人情所特有的慵懶和嫵媚。細膩而富有裝飾化的造型,使飄浮彌漫的情緒素質獲得定位,因此,對他而言,畫面上的形象與其說是一種權宜的措施。不如說是某種象征或隱喻——他選擇了內心的畫意敘述著不可言狀的美的訊息。 所以,我們尚可這樣認為,對傳統藝術精神尚存頂禮的畫家,若從原則上視之,能夠發現他們除了觀念上保持一種延續之外,在創造的過程中,必定是始終注重掘發美感的;而偏重于個人風格的美感,則又因為每個畫家知性和意趣上的不同選擇而有所區別,于是才能引起一段段迥然有異、各領風騷的美的傳奇。 從這樣的角度觀之,徐寧無疑是屬于沿著傳統河床繼續行駛的畫家,這從他的水墨技藝中也可以得到相當的證實。他的一些作品汲取了中國寫意花鳥書寫的恣肆的筆法,結合牽動柔情的細微勾勒,流淌出一股活潑生動的氣氛,讓人感覺或如傾瀑的豪爽,或似蠶之吐絲一般的娓娓道來,大有一種怡怡然的韻味。這一切顯然能窺察到,應手的熟稔毫無疑問是長期筆墨鍛造后方有的正果。當然,對于筆墨的操練最終仍得恢復到塑造形象本身,徐寧在強調意向的描繪時,力求以朦朧情境的追尋來達到提取“虛實相間”的美,就像《哈尼山寨伐竹圖》那樣,少少許的寥寥數筆即暗示了無限的空間和本樸豁達的人性人情,它以實績宣告了古典美學中“意境說”的魅力。 在繪畫表現呈露出多元化的今天,無論畫家堅持傳統藝術風度還是探索異于傳統藝術的格局,堅定自己位置是完全值得肯定的,但這決不意味著一種關閉的心境。進行各方面有意義的慎思和開拓或許是畫家獲取自我解放的最佳選擇,就猶如在營造了完尚的蠶蛹后,若要蛻變為彩蝶就得咬破束縛并掙脫出來,才能漫游在清新的自由空間。徐寧悉心在傳統的各方位游獵的同時,也十分注重實驗多向的語言,甚至這部分更耐人尋味一些。最明顯不過的在于他對光與色的潛心研究,這使中國畫藝術在其豐富性上又增添了一份可能。 本來,光與色的視覺功能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需求,它在某種場合更能有效地摸索與人們情感和情緒的關系。但多少年來,水墨為上的中國畫輕易地排斥和失去了美妙的色彩語言,與唐宋以前輝煌的五彩世界形成了不應有的“斷層”。如何使貫串于繪畫藝術內部的規律全面地開展,許多前輩藝術家曾作過開創性的努力,使中國畫才從單一的模式中漸漸解脫出來,別有洞天地明朗化了許多。然而若從整體上觀之仍然現出了這方面的薄弱,可見沉重的傳統因襲是如何耽擱了人與藝術之間溝通情感方式的審美要求的。 徐寧在創作中大量地試行了色的效應。他的設色,或濃重或淡泊,或是一種襯托或與墨色渾然一體,都大大豐富了畫面的層次,也是他的畫具有較強的現代氣息的關鍵。他通過對諸如印象派的色彩經驗進行有益的借鑒,嘗試將環境色、空間色與感情色、象征色作為一個整體予以綜合考慮,洋溢著一股優美的氛圍。他的畫意經常依賴那種晶瑩、剔透的色彩經營出來,又配合整個布局、筆墨,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力量,這種力量使觀賞者的心靈為之澄澈,因而特別迷人。 對光的切實迷戀,也給徐寧的作品帶來夢幻一般的遐想。這種被中國傳統藝術摒棄已久的繪畫因素,在徐寧的運握下,體現出從未見過的雅致。他似乎對光有著天生的特殊愛好和敏銳感受力,無論在純粹的墨色還是內斂的色彩中,他都能通過骨法和無骨法的奇妙結合,提示一種光的無所不在。在萬籟俱寂的《椰林集》和《椰林情話》中,清澄的光似乎在漏過每一片綠蔭時發出一種聲響,親近著嬉憩的人們,《麗人行》和《海濱生涯》里的晴朗則潛送給我們發自內心的一片明媚。誰也說不清這些光究竟來自何方,徐寧完全憑自己的主觀臆想將之提煉成為個人藝術的特色,形成獨具魅力的沉靜悠遠的畫風。 徐寧的藝術其實隱涵了中國文人的理念與氣質大概是顯然的,他個人詩情的流溢使他的美感體驗和生活畫意緊密貼合在一起。誠如,每個成熟的畫家都執有一枚藝術的五色石,相信徐寧在人生之岸投入的這枚會激蕩出更為遼遠的漣漪,獲取更深切的回聲。 1988年大暑于南京 (作者為中國藝術研究院創作研究中心,今日美術館藝術總監,《經典》雜志主編,著名畫家兼美術理論家。) 責任編輯:王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