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03-31來源:江蘇省國畫院 |
馮玉雷 有人常常對什么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西部文學、西部書畫以及西部人文而爭論不休。我總覺得,實踐比理論更重要,自由自在地表達、展現(xiàn)才最本真,作品會告訴讀者她是什么、不是什么。一切藝術(shù)、理論都來源于感受,離開真實感受談問題,肯定是野狐禪。與畫家方向軍交往中,在閱讀他日日新的畫作中,我不斷地加強著這種認識:他是地地道道的西部人,畫是純粹的西部畫。所以,在走進方向軍藝術(shù)世界的同時,也談?wù)劦乩硪饬x上的西部、夢想中的西部和醞釀在感覺里的西部。地理意義上的西部給人以直觀印象:裸露的太陽和熱烈的陽光,連綿起伏、層層疊疊的巍峨雄山,波濤滾涌的沙漠,無邊無際的草原,大片大片空白的戈壁,沉郁大度、厚重壯觀的古城古墻,等等,這些物象以風格迥異的飛揚神采狠狠地刺激人的視角,如古木撞鐘,樸真雄渾。它們在逼迫我們的同時也顯示著巨大的能量和激情,其壯美很容易使人進入神話時代,進入英雄史詩,進入時空悠悠的歷史文化隧道。而且,西部的色彩、氣象、個性也在運動,凋零著,完善,更新。雪山要白,就白得遺世獨立,草原要綠,就綠得興奮開闊,戈壁要黑,就黑得神秘悠遠,沙漠要黃,就黃得鋪天蓋地,還有那歷史車輪碾過的古道,駝鈴敲碎的暴風,以及見證滄海桑田的紅柳、白草諸類,都簡單,純潔,明快,執(zhí)著。這些地理元素以風刀嚴霜雕刻方向軍的氣質(zhì),以古陶儲酒的耐性滋養(yǎng)方向軍的精神。當很多沒有到過西部或者走馬觀花瀏覽西部的外界人士對她的認識僅僅停留在荒涼、落后或者古典時期的輝煌中時,出生在沙海綠洲——民勤的方向軍就開始如癡如醉地品位西部山川的美麗與神韻了。1999年秋天,我們剛認識,也許是投緣,他告訴了我這樣一幅至今仍記憶猶新的畫面:戈壁大漠,太陽沉落,光芒四射,金黃色的駝群悠然涌動,牧駝少年的靈魂被這雄奇悲壯的大美懾住,繼而感動,融化,交流,古老而又清鮮的人文氣息注入、潛行,襲遍所有細胞和神經(jīng)。他不善言談,帶有濃重的民勤口音,但說起觸動心靈的那種燦爛意象時,還是異常激情,生動。大部分懷有夢想的西部人一出生就注定生存在物質(zhì)貧困與文化豐富這巨大的反差旋渦中掙扎。如果僅僅停留在這些自然因素上,那么,方向軍將與大多數(shù)機械地感受西部的人一樣:激動,喪失,再激動,再喪失,如同猴子扳苞谷。但是,方向軍從童年起,從民勤的一個小鄉(xiāng)村開始就敞開心靈,接受、感悟西部,以后擴張到河西走廊,到蘭州,又輻射到北京,接著度江南下蘇州,始終沉淀、醞釀,同時也在尋找、完善筆墨語言和詩意表達。這種執(zhí)著像追逐太陽的夸父,也像洗練淘金的礦工。于是,方向軍以高原宏闊的胸懷將自己的藝術(shù)神經(jīng)與國內(nèi)外不斷發(fā)展的思想潮流相接,迎接浪擊,感受律動,另一方面,他又倔強地、堅韌地,幾乎瘋狂地迷戀著邊緣化的西部、夢想中的西部。離開西部越遠,心靈進入西部越深。古老的歌謠誘惑他穿過歲月肌理,穿過昆侖山、阿爾金山、帕米爾高原,穿過神話、彩陶、牧歌和烽煙,接著,他追隨張褰,開始了一次追逐太陽、追逐神秘、追逐深邃的詩意旅行。他們西出長安,踏上隴坂,如濤如聚的黃土丘陵滾滾而來,滾滾而去,賦予不斷追尋的激情;接著,度黃河,進河西走廊,巍峨連綿的祁連山、無邊無際的戈壁、明珠般的綠洲、海子以不同層次的壯美和厚實濃烈的色彩遞渡交接,充實他們的靈魂,誘惑他們的視野,越走越深,越走越遠,最終完成了一次偉大的行走神話。接著,繼續(xù)追隨商旅來來往往,追隨大將凜然出征,追隨古城榮辱變幻,每一次激情的行走都是激情的體驗,洗禮,凝聚。他走向夢想的核心:圣潔,崇高,神秘。在藏區(qū),有些修行者把自己關(guān)在只留一個小孔的房子或山洞里,把生活需求降到最低,數(shù)十年如一日,沉思默想,這是不是精神的生存?修行者不是做給別人看,他們只是選擇了一種適合自己思索的方式。方向軍的探索過程更像一種精神生存。俗話說真金不怕火煉,應(yīng)該是真“經(jīng)”不怕火煉?金是物質(zhì),既然是物質(zhì),就有消滅的時候,而“經(jīng)”屬于精神,性質(zhì)比較穩(wěn)定。方向軍經(jīng)受青銅時代那種大氣磅礴的勵煉,終于完成蛻變,超越,從自然西部深化、升華到人文西部。對西部的感覺也深刻地影響了方向軍對表情達意的筆墨語言的認識。構(gòu)成其藝術(shù)作品的諸要素并不獨立,它們配合默契,最大限度地傳遞感受,語言表達、構(gòu)成技巧本身都富有生命力,相互統(tǒng)一,不排斥,不彰顯,不萎縮。六祖慧能提出“不立文字,直指人性”,就是反對形式傷害內(nèi)容,被稱為西方后現(xiàn)代主義鼻祖的杜尚雖然開創(chuàng)了一個時代,可是,他一直在否定自己,反對別人把他的藝術(shù)主張風干成枯癟的符號到處張貼,裝神弄鬼。一個真正沉醉于創(chuàng)作的人、一個有良知的人、一個純粹的人必然赤裸靈魂,對待外在。藝術(shù)的重要基礎(chǔ)就是感受。很多藝術(shù)作品大同小異,千篇一律,風格不太明顯,而西方藝術(shù)家橫空出世,都是一座山峰。中國習慣上崇尚大一統(tǒng),難道連感受都相同嗎?即便感受相同,表達時技巧也必須雷同?方向軍以文人的情懷吸收一切能滋長精神的甘露,以武將的果敢斷然拋棄所有閃光的鐐拷,創(chuàng)造了為自己服務(wù)、為西部服務(wù)、為感受服務(wù)的筆墨語言和構(gòu)圖意象,他的《西部心象》、《歲月隨想》等作品里流淌的是感受,是生命,是激烈,是焦灼,是震顫,也是掙扎。他把自己作品里的語言、技巧等等都看成有生命的群體,一如對待行云流水,對待自然萬物,于是,便有了慈愛、關(guān)懷、純粹。他的每一幅作品就是一道進入西部的門,并且意境無限延伸,內(nèi)涵不斷膨脹。作為他的朋友,我能夠體會到他每一次蛻變時靈魂的震顫、解脫后的狂喜——當然,更多的是生命無法承受之輕:孤獨、虛無。認識方向軍的時候,我正在著手寫一部醞釀已久的小說,并力圖在敘事、結(jié)構(gòu)、主題等方面做些探索。我不斷否定,也就不斷沮喪。很多次幾乎想放棄寫作,或者離開一段時間,檢查自己是否適合真正意義上的精神生存。那時,方向軍的探索正處在大蛻變的時期,而美術(shù)界的情況是,畫家一方面探索自己的藝術(shù),一方面應(yīng)付官方的權(quán)威畫展,就是說,為數(shù)不多的評委決定著中國主流繪畫的走向,其結(jié)果必然造成唐三彩、兵馬俑,規(guī)模大,氣勢大,就是沒有生命;沒有生命,就沒有了一切。但是方向軍卻保持了相對的冷靜和執(zhí)著,堅持自己的探索。而他率真,坦誠,硬朗,喜歡聽肺腑之言,性情也更適合在內(nèi)心張揚自己的藝術(shù)思想,所以,我們便有了很多的共同語言,常常在黃河邊的茶攤上、酒巴里,甚至電話里無拘無束地探討。我從他的探索歷程中得到了珍貴的啟悟,也看到了創(chuàng)造精神產(chǎn)品的至高快樂。他的姿態(tài)表明,純粹意義上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只能越來越個性,高貴。創(chuàng)作會最終越來越分化,走向?qū)W術(shù),走向通俗或其他,諸種都好,都有存在的積極價值,烏鴉不是染黑的,海鷗不是洗白的,相對兩不厭,關(guān)鍵是自己要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得到極大樂趣。羅馬皇帝尼祿酷愛歌劇,結(jié)果,不幸的人民被迫欣賞他的拙劣表演。現(xiàn)代文明社會中,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人沒有權(quán)利與暴力威脅,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搞自己的純粹實驗,何樂而不為?方向軍的藝術(shù)之路發(fā)軔西部,但不局限性西部。人們習慣上把他稱為西部山水畫家,更多地包含了地理概念,實際上,他不喜歡搞藝術(shù)的人把自己從人群中劃分出來,貼上各種標簽。方向軍對待藝術(shù)像燒酒、血液一樣純潔,他的創(chuàng)作激情來源于對故鄉(xiāng)的真切感覺和由衷的感恩,這使他不由自主要進入一種深切的創(chuàng)作情境。我想,如果有一天方向軍覺得水墨語言已經(jīng)不適合自己,他會毫不猶豫地改弦易轍,轉(zhuǎn)向其他。昆德拉寫小說前是搞音樂的,君特·格拉斯寫小說獲得成功后卻把主要精力轉(zhuǎn)向版畫,這樣才正常,才順應(yīng)了自然。如果有人非要擺出“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架勢吆喝、張揚,那就跟耍猴戲的江湖人士差不多,也就是說,遠離了藝術(shù)本質(zhì)。馬蒂斯被人們稱為“野獸主義之王”,但他把對自己的作品形象地比喻為“扶手椅”,給人以心靈的休息與慰藉。實際上,后來的追隨者很難把野獸主義與藝術(shù)大師的優(yōu)雅聯(lián)系起來。方向軍“心中有太陽,腦里有風暴”,腳踏西部大地,放眼四海,胸懷宇宙,他從西部走來,從西部走過,又走向未知與神秘,一切動力皆來自于純粹的、真誠的感覺,而不是曾經(jīng)支撐他的程式、理念、語言等等諸多要素。方向軍創(chuàng)造了他的西部心象,創(chuàng)造了一種獨特的表達形式。但是,這不等于說方向軍已經(jīng)到達藝術(shù)的終點,他還在路上行走,他還要不斷吸取西部大地的精髓,不斷構(gòu)造自己的心象。正如他在一篇軋記里說的:“……對我而言沙漠、戈壁固然浩翰遼闊,變幻莫測,固然驚心動魄,但重要的是那極盡目力也望不盡的蒼黃以及由此而生的時空悠悠的感覺。雪山固然巍峨晶瑩,草原固然廣大無限,但最永恒的是人們無法探知的神秘和神圣。只有了悟了西部山水的闊大氣勢,古老的蒼涼和煥發(fā)著新魅力的神秘的精神氣質(zhì),才可以說接近了西部山水畫語言的核心,才有可能用筆墨語言表達出對偉大西部的全部深沉的感情……”認識到這一點難能可貴,要真正做到,還得付出艱苦的努力,要用全部生命、全部激情、全部智慧去餞行。我相信方向軍的性情決定了他會一如既往地探索下去!看吧,那腳踏大地,胸懷夢想,行走山水的方向軍是多么堅實啊。 2005年3月31日 《絲綢之路》雜志主編總編輯 責任編輯:王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