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09來源:江蘇美術家網 |
蘇眉 許多空間,隱在世間各處,像漢字的靜默,細細讀來,里面山高水長,別有洞天,這和蘇州的精神底色是契合的。許多深宅大院隱在低低的白墻黛瓦后,故人舊事,素年錦時,歲月微微一笑,抽刀斷水,光羽同塵。水墨氤氳在素箋紙上,舊廳堂里一束天光。物是人非,但依舊有一種現世的清醒自持在,取舍有度。 所以我還是比較欣賞一點蘇州園林的審美,里面有一種深明大義,被徹底滿足過后的松弛。所以蘇州人的平常心并不做作,他們很容易滿足,這種滿足并非不思上進,而是明曉萬物有度,無常是常。一個恭謙禮讓的人,穿衣打扮必然不會奪目,有一種平實的賞心悅目在里面,每一個細節,都是經得住把玩的,這在建筑里面也可以體現。 蘇州園林是一幅寫意中國畫,中國畫也不是奪目的,現在人推崇高級灰,蘇州園林就是一種灰,晨曦薄霧的灰,煙雨迷蒙的灰,散淡之極的灰,重巒疊嶂里有一種寂靜的空曠,這和蘇州人的心情是契合的。緣起性空,蘇州人敏感的知覺里不會有一種欣欣向榮的富麗,富麗一向不是他們缺失的,于是褪了色,變作一種細水長流。琵琶春琴煙云生,鶯啼燕語里,說書先生刮辣松脆一個響板,日子就變得可靠了——于高潮處戛然而止,只剩下溫和的靜默,像恰到好處的留白,褪色朱砂印,這是蘇州的精神底色。 所以蘇州是可以入畫的。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這是蘇州。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樹桃花月滿天,這是蘇州。長洲苑綠柳萬樹,齊云樓春酒一杯,這是蘇州。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這還是蘇州。而骨子里的蘇州是: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 說到這里,我才開始講孫寬,他是這個江南里的有,也是江南里的無。對于一篇人物散文而言,這是一個漫長的鋪敘,但是,誰規定,散文必須要開門見山呢,如果開門見山,他還是孫寬么,還是蘇州的孫寬么,還是蘇州園林里的孫寬么?孫寬是這個古老城市空間的有,也是這里的無,他是這個塵世間的一念。有句話叫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這是蘇州園林里的契約精神,時間之外的深情、煙火之中的疏離、燈火珊闌中的離愁別緒、一曲微茫里的高山流水,所有這一切,孫寬的畫里都有。 蘇州的博大,從來都不是歇斯底里的,滿園春色,我只拈花一朵。它是篤定的,因為它知道,這人世間該有的,我都有,哪怕欣悲交集。它的地久天長是靜默的,低眉的,但于無聲中,又長出一種綿綿不絕的力量來,這和蘇州園林里的布局也是一致的,用移步換景來宏大敘事,用蟹眼天井來晴空萬里,用亭臺樓閣來云舒云卷,用靈石照壁來與子契闊。 ![]() 孫寬是懂園林的,他于這里生長出來,又隱身其間??丈讲灰娙?,但聞人語響。但蘇州園林是靜默的,如同大音希聲,它無需使用過多的力量來表達,因為最空曠的空間,永遠是留白,最強悍的力量,永遠是春風化雨,最刻骨的感情,永遠是一念緣起,一念緣滅。 我看得到這些寂靜,那些靜默的花窗、花窗里的樹影、睡在香幾邊的貓,月下的駁墻、墻之外的花,這種蒙太奇,使得園林里的空間敘事有了一種意味深長的時間意義。它和過去是不同的,沈周、文徵明、唐伯虎、仇英、劉玨,他們于幻境中的寫實,臥游于天地,他們的視角往往趨向于神,他們所作的畫面,都是俯瞰的、幽遠的、望眼欲穿的。孫寬的視角,是更趨向于一個人的,也有可能是一只貓。這個人是蘇州人,所以他的視角,都帶著蘇州情調,在園林里,完成一種后現代意義上的觸摸。它是觸得到明、清、兩漢的,因為繼承了某種風神,但它的表達是當下的,完成了作為一個人,在色聲香味觸法上的極致轉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上帝視角呢。 上帝說:要有光。于是事就這么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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