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24來源:江蘇省國畫院 |
陸幸生 一、大隱隱市曹,絕塵自逍遙 王飛飛畫室藏在古城南京一棟現代商務樓的第十層。面對繁華喧鬧的街市,他儼然一副鬧中取靜,大隱隱市曹的作派。畫室的燈光一定是在夜深人靜時才悄然亮起,待夜色消退,黎明將至,那燈才熄滅。他駕車駛過空洞寧靜冥無人跡的街市,帶著創作后的疲倦和內心的喜悅驅車回家,作藝海跋涉后的短暫修整。 他在燈光下夜復一夜地將帶著水墨肌理的畫紙釘在墻上,面壁凝眸沉思,尋求夜色中靈感火花的粲然降臨,然后在燈光下欣然命筆,懸腕揮毫,構建屬于自己的水墨世界。這世界必然是真善美的思想結晶,必然是對生活觀察和思考后的創新和升華,因而絢麗多姿,精品疊出,不同凡響。十年來,他創造性地對傳統宣紙潑灑出水墨蘊洇,跡近自然的肌理,巧妙運用水墨肌理的天然走勢,將峻嶺雄峰、飛瀑流泉、蜿蜒江河不落痕跡地融匯于紙面,形成自然天放超逸不凡的山水境界。 走進王飛飛的水墨世界,我們不僅能感受到他的作品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煙水氤氳、靈動飄逸,也能尋覓到血脈里涌動的齊魯雄風、磅礴大氣。正是這兩者的水乳交融,使得這位大器早成,厚積薄發的山水畫家的作品生發出氣韻生動、壯闊雄渾的新境界。這種境界體現著中國傳統“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哲學意蘊。畫家坦蕩從容的風骨支撐著創意出新的膽識,苦心孤詣的藝術追求鍛鑄著攀援跋涉的氣魄,從而組合成人與自然和諧相得的華美樂章??芍^,十年磨一劍,鋒刃猶自開,棲枝自振羽,軒翥嘯長天。這就是江蘇省國畫院山水畫家王飛飛水墨世界所展示的藝術內涵。
二、少小多磨難,蓄勢待飛翔 王飛飛1959年出生于山東省日照市,那里是春秋戰國時期莒文化的發祥地,因“日出初光先照”而得名。日照人自古從文習武,崇尚禮儀,講究氣節,因而養成了秉性耿直,坦蕩淳樸的品格。老爺子上過私塾,自幼得名師指點,飽讀詩書,抗戰烽煙初起,投筆從戎,參加了淮海戰役、渡江戰役,戰功卓越。王飛飛的母親在省文化局從事人事工作,曾參與組建江蘇省國畫院。那時候,二老與江蘇各地調來國畫院的一批書畫家交情甚篤,這批書畫家后來蜚聲中國畫壇,成為“新金陵畫派”創始人,他們是傅抱石、錢松巖、亞明、宋文治、魏紫熙等人。老爺子曾贈亞明先生詩曰:“青山不墨千秋畫,綠水無弦萬古琴,功名皆為身外物,此生樂得有知音。”幼年的王飛飛就得到這些前輩們的關愛,他的習作經常得到專業的指點。 六七歲時,王飛飛就在父親的嚴格督導下蘸墨臨池,他的諸多兒時習作今天看來仍顯得慧根早熟。晉二王,宋夏馬,元四家,金陵八家從歷史的塵埃中翩然而至,進入他的視野。當年的他,家就在長江路肚帶營那條簡陋的小巷中,盡管人口多,住房擠,偏居鬧市陋巷的家中仍辟有一間寬大的畫室,供父親習字、繪畫、會友。亞明老先生家離王飛飛家很近,步行也就十來分鐘。夏天的亞老常常穿著一襲圓領汗衫黑綢長褲,搖著芭蕉扇,趿拉著拖鞋飄然而至,在父親的書房品著濃茶,夾著香煙逍遙自在,對少年王飛飛的習作指指點點,耳提面命。有時飛飛也會隨父母探訪亞公老,觀其揮毫作畫,從中品味繪畫的樂趣。耳濡目染使飛飛對繪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與亞明的師徒際會,隨意自適的交流學習,一直延續到文革烽煙陡起,亞明先生作為江蘇繪畫界的“黑老大”遭到批斗,父親也因所謂“歷史問題”被打成“五·一六”分子,全家被逐出南京,下放常州農村。小學還沒畢業的王飛飛帶著畫夾去了鄉下,在領略廣闊自然風光的同時,也目睹了我國農村的貧窮落后,懂得了謀生的艱難。他牢牢記住的是亞老在臨別前的贈言:“咬定青山不放松,厚根扎在破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蹦鞘且皇奏嵃鍢蝌T著蹇驢在西風殘照中辭官歸鄉,掛印而去的題畫詩。而王飛飛已然領悟其中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人生哲理。少年的他謹遵師囑,返歸自然,在江南美景中領略真趣味,在臨摹古畫中感受真風骨。那時候他仿佛更偏愛南宋山水畫家馬遠、夏圭的畫,也許馬夏作品中透出的蒼涼、簡約、剛勁、雄健,體現著對南宋王朝偏安一隅、枯守殘山剩水尋歡作樂的無奈和憤懣,體現著中國傳統文人的濟世情懷。丹青寫就的實際上是人的精神,筆墨寓寄的是人的情感,故而畫作才有了品格高下之分。此時此刻的王飛飛仿佛理解了父親在幼年時常用北宋學者郭若虛所言“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不得不至,所謂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教導他的真切含義。王飛飛曾談到,魏晉時期就提出了“風骨”之說,對有氣節的士人如阮籍、嵇康就有“飄若游龍,矯若驚龍”、“巖巖若孤松獨立”的美譽,而對蔡京、秦檜、嚴嵩等人卻有“文學、書法皆臻高品,因其人大節已虧,其余技更一錢不值也”的評說。也許正是早年的人生閱歷,使王飛飛過早領略了世事滄桑,人情冷暖,對他后來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形成起著鋪墊作用。飛飛認為,畫品如見人品,藝術之美包涵道德內容,畫家應先居真善美之人格,才會賦予畫作以積極的,富有內在意義的美。這也是和他一貫低調為人,認真做事的風格相吻合的。
三、臨窟探幽邃,入殿覓驪珠 1977年,長達十年的社會動蕩終于結束,百廢待舉的局面隨著春天的腳步悄然來臨,一度停止活動的江蘇省國畫院恢復了勃勃生機,迎來了“文革”后的第一批學員。這十名年輕學員作為十年動亂散落在民間的畫苑明珠,開始拂去穢土,發出璀璨的光芒。隨著年齡的增長,畫藝漸趨成熟的他們均已成為馳騁全國畫壇的驍將,徐樂樂、胡寧娜、常進、俞慧、石曉……一個個名字都裝進了當代名家的行列。這些名字最初鵲起于江蘇畫壇,得益于在江蘇省美術館舉辦的《敦煌壁畫展》(南京十人畫展)。 敦煌之行是文革后剛剛復出,主持江蘇國畫院工作的亞明先生提議進行的,對這十名學員來說,仿佛是一次進入畫院前的水平測試。亞明院長為了保證這次測試高質量地進行,親筆致函敦煌研究院院長常書鴻先生。這位久處西北邊陲致力于敦煌藝術研究的老先生敞開胸襟,熱情地接待了來自江南水鄉的畫院學子,古莫高窟遺跡在鳴沙山東邊1600公尺的斷崖面上留下了492個洞窟,保存了45000平方尺的精彩壁畫和2000多尊佛像。常書鴻先生破例為他們開放這492窟,讓十名青年學子自由出入每一個洞窟對照藝術珍品臨摹寫生。 在17歲的王飛飛心目中,他們就是西去取經的唐玄奘,取回的不僅僅是一幅幅珍貴的壁畫摹本,更是思想上的一次飛躍,精神上的一次升華。短短一個半月的求學之路,王飛飛瀏覽到的大抵只是浩如煙海般敦煌遺跡中的點點滴滴。他未曾想到,就是這看上去微不足道的點點滴滴,在以后的歲月中一直照耀著他的藝術之路,使點滴的感悟衍化為浩瀚的江海,成為藝術創造的不竭動力。乃至于若干年后,已成為南京藝術學院研究生的王飛飛,腦海中仍不斷地浮現出那些在月牙泉畔徘徊時的聯想。他寫道“大自然中也存在黑白畫面,他常常出現在雄渾的日落景象之后,當太陽完全落山之際,整個世界開始迅速地褪色,湖泊的靛青逐漸變成墨黑,樹林也失去了綠色的光澤,整個世界變成了黑白兩色,慢慢融入黑暗之中。在色彩輝煌的宏大景觀結束之際,黑白世界悄然降臨,她產生于晝夜交迭之際,那是一個月色朦朧的世界,與夢中的世界是相通的。當鮮艷色彩漸漸消退時,明暗的對比凸現出來,寧靜多于浮動,禁欲多于享樂,唯月光下流動的鳴沙襯托著世界的寧靜安詳。像是帶夢幻色彩的輕音樂那般引人遐思暢想?!贝撕螅B成了在夜間工作的習慣。 一個半月后,帶著塞北的沙塵,學員班帶回了數百幅珍貴的畫稿,有端莊肅穆、雍容慈祥的菩薩造像,有薄紗透體、輕歌曼舞的飛天使者,有鐵線秀挺、體魄強健的金剛力士,展示著天上人間,理想和現實的大千世界,表現著在繼承和吸收傳統藝術與外來藝術基礎上的創新和發展。這些作品以平易近人的手法,表現出線條靈逸,造型生動、色彩絢爛的藝術特色。作為前往敦煌的藝術使者,王飛飛和學員班同學們不負眾望,在江蘇美術館舉辦的《敦煌壁畫展》中整體亮相,初試鋒芒,贏得了社會各界廣泛贊譽,既昭示了源遠流長的金陵畫派后繼有人,也展現了江蘇青年畫家的雄厚實力。而此后的實踐證明,風華正茂的他們在江蘇畫壇的首次登場,僅僅是一章藝術交響曲繪聲繪色的序幕。這次西行采風對王飛飛藝術創作有至深的影響,使他對西域繪畫藝術中準確造型和絢爛多姿的色彩表達與東方神奇的頤情創意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為自己樸實淳厚、雄渾壯麗的畫風進行了早期的鋪墊。 此后,帶著亞明老師給南京博物院姚遷院長的推薦信,姚院長破天荒打開博物院的庫房,讓這位求知若渴的學子自由選擇中國古代名畫,對照實物進行臨摹。多少個日夜,王飛飛獨自一人面對一幀幀先賢的得意之作反復揣摩,認真臨寫。有一天,亞明老先生面對滿壁精心臨寫的摹本拍著王飛飛的肩頭笑著說:“我養了一窩小雞,你這只小公雞開叫了”。
四、望斷天涯路,登高凌絕頂 1981年王飛飛以優異的成績在江蘇國畫院畢業,亞明先生曾帶著他到蘇州東山、安徽黃山等地寫生作畫,追隨著大師的足跡,王飛飛也由學生時代的臨摹學習進入創作階段。從他那一時期大量的作品來看,有明顯的斧師風格:灑脫挺秀,奇峭大氣。他自稱,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是他十年徘徊,進入創作的迷茫期,是循著前輩大師的腳印亦步亦趨做個熟練的畫師,還是站在前輩畫家的肩膀上極目遠望,獨辟蹊徑走自己的路,他面臨抉擇。是安坐書齋按前人創造的水墨技法憑小聰明小智慧在宣紙上隨性玩弄些小趣味,而后炒作成名,換銀子混飯撈名;還是深入領會宋文治先生所言:“先入門,后出門”,亞明先生所言“先入法,后出法”,繼續領略生活,深入自然,增加學養,以求厚積薄發,賦予作品以嶄新的時代感和頑強的生命力?王飛飛選擇的是后者,“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把藝術事業當成心中至愛來追求,才不至于落入前人巢臼去泥古、擬古,最終只能是復古。這期間江蘇畫壇煞是熱鬧,先是南京藝術學院教授李小山“中國畫窮途末路”之說甚囂塵上,后有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教授林逸鵬“中國畫廢紙一張”之說風行一時。兩教授的言論擺出了一個尖銳的事實:中國畫的出路,也即創新之路到底怎么走?是繼續咀嚼著前人吃過的饃,將余唾當甘飴去賣弄,博取浮名,還是能夠在中國繪畫史上留下扎扎實實的腳印,趟出一條屬于自己,屬于時代的路。 為此,王飛飛開始了十年的漫漫探索。這十年中他幾乎跑遍了祖國的山上水水。背著畫夾,帶著速寫簿沿海岸線南下,去領略滄海變幻的壯麗,在天涯海角驚濤拍岸的轟鳴中聆聽時代巨變的迴聲。人們習慣于從重慶朝天門碼頭登舟沿江南下,去領略三峽兩岸壯麗景觀。而王飛飛卻和友人從重慶登山,沿蜿蜒崎嶇的山路細細地品味巴山渝水中所蘊涵的天趣人情。他們駕駛著老舊的汽車一路迤邐前行,途中遇有奇景麗姿,隨即停車,拍攝寫生,搜攬素材。但聞有尚未開發的絕景,則尋根覓源,探幽攬奇。當他赤著腳踏著卵石,走向大山深處去尋覓潺潺泉水的源頭時,兩側煙嵐橫翠,滿山樹影搖曳,耳畔唯聞山風呼嘯泉水急湍的聲響,沿著山泉的流向攀至峰頂,云霧繚繞間一掛瀑布奔涌而出,整個人仿佛在云中漫步,這就是三峽神秘的神女峰了,佩紗而立的神女千百年來引發了多少文人騷客的遐思暢想。這次攀登神女峰的經歷使他的眼界更加開闊,胸襟豁然開朗。 山中美景處處在,一生難得窺其真面目,而山里人的淳樸,更是與當代物欲橫流,紙醉金迷的現實格格不入,給王飛飛一行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曉行夜宿,宿就宿在山里人家。山民用大山般寬闊的懷抱迎接城里來的畫家:自己種植的蔬菜、茶葉,野生的蘑菇、竹筍,山里獵的野兔、野雞,自己釀制的米酒悉數呈上,晚上他們就著燭光和大碗喝酒,大聲說笑,那種豪爽暢快,那份略脫形跡,那樣自由自在,在繁華都市真的難得見到。當他們拿出相機為山民留影時,這些山里人必要翻箱倒柜找出最心愛的服裝,穿戴齊整,擺好姿勢,讓他們拍攝,這些人有的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大山。他們臨行告別時,山里人拿出新采摘的巴山云霧茶相贈,那個熱情勁,令人終身難忘。多年之后,王飛飛回憶往事仍沉醉其中:“我們往往在酒足飯飽之余,借著醉意朦朧,打著手電,踏著月色,靜坐山石之上,目送腳底流泉,耳聞山風呼嘯,遠聽空山猿啼,那境界能驅除人的一切雜念,真正達到物我兩忘,彼時虛靜的心靈,空泛的肉身完完全全融化在大自然之中,就有著某種不以物喜,不為己悲,百事無憂,怡然自樂的心境?!? 這番境界,恰如600多年前的畫家黃公望之憨態:面山臨水,時而癡坐,時而呆望,意態忽忽,人莫測之所為。嘗駕一葉孤舟于月色籠罩的湖面趟佯,循山影而行,以長繩系酒瓶于船尾,繩斷撫掌而笑。 王飛飛少時受夏圭、馬遠的畫風影響較深,臨摹的不少習作都是馬夏風格。中年后轉向王蒙、黃公望,猶鐘情于黃公望山水順其自然,章法嚴謹,筆勢雄偉,險中求穩,結構慎密,虛實相生的風格。黃公望起自名門,是趙孟頫的入室弟子,其后宦海浮沉,游歷山水之間,對于南方山水的林木蔥蘢,云蒸霞蔚,洲渚掩映,溪橋沆浦,嵐色柳巷,清潤秀拔了然于胸;而對北方山水的峭拔雄強,大氣磅礴,境界高曠,蒼茫雄渾又多有涉獵。故而能兼顧南北山水之長,獨辟蹊徑,秀潤天成中每見瀟灑。清代畫家王時敏有言:“子久畫冠元四家,得片緖殘縑,不啻吉羽片光?!ぁぁぁぁぁどw以神韻超逸,體備眾法,又能脫化渾融,不落筆墨蹊徑,故非人所企及,此誠藝林飛仙,回出塵埃之外也。元季四大家皆宗董巨,秾纖澹淡,各極其致。唯子久神明變化,不拘拘守其師法,每見其布景用筆,于渾厚中仍饒逋峭,蒼莽中能見娟妍,纖細而氣愈闔,填塞而境愈廓,意味無窮,故學者罕窺其津涉”。 王時敏對黃公望的部分評述,用在王飛飛的一些作品上也是合適的。他的近作《重林疊嶂》,面對懸掛在墻壁上潑灑的大幅水墨肌理,作者反復揣摩,順勢援筆落墨,一層層渲染,全俯視滿構圖,整個畫面氣象萬千,仿佛一首大氣磅礴的山林交響曲。他對筆者說:“你看到了嗎?山壑峰巒逶迤起伏,嵐煙疊翠滿目松濤,飛瀑流泉噴珠濺玉,綺麗壯美盡在眼底,一般國畫不太用滿構圖,要講究留白透氣,我講求的是畫面的氣勢和氣氛,氣勢如虹,氣氛如夢,既有傳統水墨的詩情畫意還要有音樂的靈動感,這些都無不得益于那次馳車一月有余,沿巴山渝水走勢采風觀察,在神女峰頂俯瞰長江三峽獲得的啟示?!痹谒磥?,真正的山水畫家,應該生活在山水天地之間,以山水之靈性培養孕育對藝術的情感,啟迪畫家創造的智慧。從事藝術創作的過程,也是將對山水的情感融進筆墨的過程,畫家與山水在主觀客觀上形成默契,畫作才靈動著生命,藝術創作其實是“人化自然”的審美過程。
五、十載苦磨礪,鐵杵終成針 王飛飛經過十載徘徊和彷徨,在讀書、游歷、作畫的結合上,取得了令人驚喜的突破。生活和閱歷的積累使他走進了中國畫藝術殿堂,他以自己的勤奮耕耘,迎來了豐收的碩果。但這豐收僅僅是技藝的純熟,而意識形態的精進使他無時不刻不在尋求更大的突破,“入得門來,破得門去”,十年面壁圖破壁是他的藝術追求,否則只能做國畫藝術殿堂的守成者,如果不能時時呼吸現代文明的氣息,步步因循前人的規矩,那才是中國畫藝術上的江郎才盡,將鑄成他藝術生涯的最大遺憾。 傳統中國畫也是中國古代哲學的藝術體現,即儒道釋三教合一,士大夫情結的藝術表現形式,代代相襲,謬種不絕,演繹成風。故而相對于時代的發展進步而言,被觸角敏感的前衛評論家們宣布為“窮途末路”和“廢紙“。言論固然偏激,糾枉過正的后面期待的卻是創新,這不僅僅是民族藝術發展的活靈魂,也是中國畫步入當代,走向未來的需要。 傳統儒家的入世情懷自漢代董仲舒定為一尊,基本為歷代封建統治者所異化,由程朱理學范式化的說教衍化為維護封建秩序的綱常禮教,成了禁錮知識分子的思想桎梏。一些入世不得,追求身心自由的人被驅趕進了山林,在自然中抒發自己的情懷,而疏離出了“道法自然”的哲學,道教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又與外來的佛教合流成為擺脫世累,超越凡俗,實現齊生死,樂萬物的高度自由,從而升華到洞明佛性,了悟自性的禪佛境界。儒家的入世情懷自然給畫家帶來積極的人生觀,將山水花鳥賦予人性,甚至政治性,無論是依附統治者的宮廷畫家,還是淪落草野的文人畫家,廊廟和江湖圍繞的軸心卻是政治的起落抒發著截然不同的情感。只是從不同相悖的兩極論證了繪畫的政治功能,因為儒家是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目的不達,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政治土壤只好畫一些殘山剩水,寒林孤雁,乃是政治目的失落的情緒渲染,這些政治因素滲透的畫風固然體現了傳統知識分子的節操、情趣。然而時代的變遷,再將這些形式因襲下來,刻意追求畫面的高古、清逸、冷雋、寒寥就顯得因循守舊了??追蜃邮怯小翱思簭投Y”政治抱負的,而他所贊賞的弟子曾皙卻在子路等人“各言其志”時自顧彈著琴,希望自己在春天,穿著新衣服,踏著暖風,和友人帶著童子去洗澡,浴后臨風起舞,歌詠而歸。曾皙的志向是到大自然中優游行樂,悠然自得,言外之意是“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這樣的從容開朗,孔夫子“深許之”。莊子有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規而不說。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這是道家崇尚的美,在于返樸歸真的自然。莊子又言“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币蚨缙谠鸂顟B的孔孟之道,主張修身養性,培養美好人格,孕育浩然之氣,擔大任者兼濟天下,無緣入仕退居江湖者則獨善其身,為仕途的“達”和“窮”均設計了美好的理想人格。從而組合成中華民族傳統的對“真、善、美”的獨特理解。故而崇山大川,江海湖泊,梅蘭竹菊,草木云林“依人游藝”在畫家筆下都是人格化的表征。由于封建統治者對知識分子思想的禁錮和對精神的摧殘,使他們眼中美的世界被扭曲,真的世界變得灰暗,善的靈魂被虛偽的假面所替代。故而中國畫中多寒林蕭竹,秋江獨釣,枯木亂石,荒剎幽谷,敗荷殘蕉。社會生活的落拓,命運的乖蹇將文人畫的畫境推向了悲惋凄絕的狹路。追求淡泊簡約,孤高清介,而缺少磅礴大氣,雄渾厚重的的傳世之作。當代畫家大多因襲傳統,脫不了巢臼,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只能在泥古、食古,摹古的小圈圈中蒙著眼打轉,最終只能作古。不幸被前衛理論家言中,這才是中國美術的悲哀。想到這里王飛飛不禁不寒而栗,然而,推陳出新又何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回顧過去,在新中國剛剛成立那段生氣勃勃的時期,“新金陵畫派”和“長安畫派”南北呼應,曾就中國畫的創新作過有益的嘗試。這些畫家的作品至今仍然閃爍著璀璨的光芒,啟迪著中國畫前進的方向。作為“新金陵畫派”的嫡傳弟子,在江蘇國畫院學習期間王飛飛對傳統中國畫水墨的運用進行過深入的研究,又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入南京藝術學院研究生班對西方的色彩學進行了深入的學習。兩者的結合使他對中國畫創新奠定了理論的基礎。中國畫的創新不僅受制于中國傳統哲學,而且受制于中國畫的載體和作畫工具,即筆墨紙硯和簡單的顏料,它沒有西方的油彩和畫布來得堅實,能夠承載更加厚重的色彩來反映事物的質感。 王飛飛的探索首先是從中國畫的“黑白”理論入手的。黑白實際上是中國古代辯證法在繪畫中陰陽的體現。在他看來宣紙就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墨色就是黑的世界,陰陽兩極的交融借助于水分的注入和控制。中國宣紙的易滲透性不易把握水墨的變化,容易失之于暈洇的過度。于是他用無數個夜晚埋頭對傳統宣紙的特性進行研究,使之既不失自然水墨暈洇的表現張力,又能在藝術家的有效控制中。為此,他不分寒暑,身處斗室,孤軍奮戰,經過多年探索,反復嘗試,終于找到有效的方法,改變宣紙的吸水功能,使凈皮單宣能夠“從心所欲而不逾距”地表現自己想表現的水墨世界,初步完成了主觀對于白色世界的改造,為黑白之上的色彩承載提供了條件。他沉湎于黑白世界水墨交融的艱難探索,將改造過的宣紙置放于水泥地、毛毯、塑膠或者纖維地毯乃至木板上進行水墨的潑灑,使之形成千變萬化的水墨肌理。每一種看似隨心所欲變幻無窮的肌理,其實都是自己精心構造、匠心獨運的結果。 王飛飛將這些帶有水墨韻味的肌理紙,一一釘在墻上,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凝眸面壁沉思。審視這些藝術半成品,仿佛精明的服裝剪裁大師量體裁衣,設計最新最美的服裝;好像是技藝精湛的雕刻大師,因材奏刀,雕琢出神入化的作品。一切都是不落痕跡、殫思竭慮、巧妙構思的結果。有時這種面壁冥思經年累月,一朝靈感觸動,他就毅然落筆,就勢造山,就形成水,就墨渲染,飛白成云,暈染皴擦,勾畫點描,運筆成風。渲染往往是多層次的,一遍一遍不厭其煩,每一次渲染過后,畫面都更加鮮活絢麗,更富立體感。誠如蘇東坡所言“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謂游刃有余,運斤成風”。王飛飛的任何一件藝術作品都不可能是隨意揮灑的即興之作。即使是饋贈親友的畫作,也絕不應酬,絕不雷同,這種細筆山水往往一幅畫要花上一個月的功夫,因此雖然當今中國畫造假之風盛行,但他的每幅畫都是不可模仿的。 大凡錐心泣血,立意高遠,技法精妙之作總是廣受歡迎的。近年來王飛飛的個人作品巡回展從省內走向省外,國內外一些權威美術機構、博物館、畫廊對他的作品給予了很高的贊譽,表現了濃厚的興趣,收藏了他近百幅佳作,這些收藏機構包括江蘇美術館、浙江博物館、廣東博物館、嶺南美術出版社、香港會展中心、日本東京三越株式會社美術館、美國底特律密西根州立博物館等。 如今的王飛飛每晚依舊棄絕都市喧鬧和人事紛紜,躲進高樓的畫室中獨處慎思,無利祿榮華之雜念,存物我兩忘之境界,在一片純凈如水的世界中,多年游歷積累的素材,像是江海的波濤般洶涌澎湃,激起一層層浪花,這些雪浪千姿百態,踏著天雨罡風,呼嘯而至,或云蒸霞蔚,鷗鷺翱翔;或漁舟唱晚,夕陽歸棹;或海嘯轟鳴,驚濤拍岸······可謂心鶩八極,目擊八荒,仿佛黑夜里的天籟之聲、仿佛星空下的海浪咆,哮然而降,頃刻化為千均筆力,構畫出神奇變幻的水墨世界。 完稿于丁亥年正月初七 原載《文藝報》 陸幸生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作協報告文學創作委員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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