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東
畫家傅二石曾歷經磨難,但命運的多舛并沒有銷蝕他的藝術精神,他總是笑對人生。他遍歷名山大川,以如椽之筆,畫胸中丘壑;他樂見新朋舊友,多少傷心事,盡付笑談中。傅二石曾畫過一幅《醉僧圖》,題款是清人黃易的一副對聯:有酒學仙,無酒學佛。從中不難品出傅二石那種自然放達的性情,這也頗具其父傅抱石之風。有了這樣的性情,才會有那種氣蘊山河的藝術胸襟,才會有對人生藝術的沉醉與癡迷。
傅二石的山水畫云蒸霧潤,氣韻生動,與傅抱石的大氣磅礴相比,更多幾分靈秀婉麗。他并不固守家學,也不追求個人藝術風格的恒定,和他的為人一樣,他的畫中流動的是自然的韻致,真摯的情懷,雋永的內蘊??那是一種充滿陽光氣息的剛健質樸的美。
傅二石目前應邀到山東新聞書畫院作畫,年已65歲的他依然如青年般勤于思而敏于行,他在作畫的間隙還同記者說古論今,談笑風生,令人如沐春風。
記者:您的家學淵源會令許多人感到艷慕,繼傅抱石之后,您和傅小石都在畫壇上卓然有成。這并不多見,一家人都畫畫并不難,但要想畫到你們那種既繼承家學又風格獨具的高度就很不容易,您能談談這方面的情況嗎?
傅二石:傅家的子女有五人是畫家,其中三個在海外,個人也都還有點小成績,我想這和繪畫世家的出身是有很大關系的。我的父親傅抱石是畫家,母親也做過中學美術教師,家里常常畫家云集,耳濡目染,從少年時就覺得畫畫是世界上頂重要的事。小時候父親常讓我幫他研墨,一磨就是兩個鐘頭,那時我覺得畫畫有時也是一件苦差事。后來大了父親就給我們看中外的一些畫冊,還讓我們兩兄弟背著畫夾到重慶郊區寫生。父親反對我們臨他的畫,而是讓我們臨《芥子園畫譜》,打好傳統技法的基礎。再后來到外地上學,每次回家都要交“作業”,一般是臨摹古人的畫,父親都要仔細檢查,指出優劣。經過這樣的階段后我們才開始真正理解父親的筆墨,父親的畫每一筆都強調其整體效果,風格大氣磅礴,和諧統一,給我以很大的教益。
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創作畫貌,更重要的是得益于父親的藝術觀念,一方面他對中國的民族文化傳統有著極強的自豪感,始終堅持保存和發展傳統,“要像保護眼珠一樣保護中國傳統中好的東西?!蔽覀冏鲎优纳钍芷溆绊?,在中國畫“衰亡論”甚囂塵上的九十年代,我常想起父親的話,“中國人趕超世界水平指的是工業,繪畫我們不比任何國家差?!薄爸袊嫾彝耆梢宰哌M世界藝術之林,如入無人之境。”另一方面他又認為因循守舊會導致藝術的了無生氣,因此既要學習傳統、珍視傳統,又要以革新為己任。傅抱石也是革新的楷模,他的革新使毛筆得到了解放。
記者:不可否認的是,傅抱石一方面作為父親給了您以很深的教益,但另一方面作為繪畫大師的傅抱石又是不可學的、難以逾越的,您有時是否感到深厚的家學也是對藝術創造的“自我”的一種束縛?
傅二石:我不追求和父親繪畫的相似。父親的作品現在價格很高,很多人去模仿、臨摹,獲得了很多好處,在我看來這都是毫無價值的。我個人的修養、性格決定了我的畫路,但并非說就沒有受父親的影響,比如說父親有很出色的概括能力,處理細節不過于簡單又不過于瑣碎,他哪怕是畫小畫也像是畫大畫,我對這樣的境界是一直孜孜以求的。我個人的創作不太喜歡標新立異,藝術不應脫離生活脫離社會,藝術的生命力在于師造化中,我堅信只有體驗生活,在生活中才能找到創作的靈感。藝術的追求是無止境的,我同時堅信中國畫的前途,中國畫還沒有窮途末路,它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更重要的是群眾還需要這個東西。對于那些關于中國畫的方法落后了之類的奇談怪論,我完全置之不理,藝術不同于科學的發展,我們要追求更新的電腦,但藝術完全不是一回事。
記者:您談到了群眾對藝術的需求問題,很多人認為這個問題是老生常談,其實這個問題在很多人那兒始終都沒有被解決,藝術的讀者問題近年來在西方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并不是只有我們才強調人民的需求。按照接受美學的解釋,讀者的欣賞與接收時作品完成的標志,重視讀者是很有必要的,近年來出現的有些所謂“先鋒”的東西背后其實是對廣大欣賞者的一種藐視與挑戰。
傅二石:有一些人受西方的影響,單純表現主觀、荒誕的東西,這一類人被我從藝術家的行列中去掉了,它們的藝術沒有生活,而是在某種觀念形態下機械的拼湊。我這個人有點傳統甚至保守,有人宣稱凡是傳統的東西都是廢紙,那什么畫才不是廢紙呢?這沒有樣板沒有標準,傳統也不是固定不變的東西,當時我父親的“抱石皴”曾被罵得狗血噴頭,報紙上還專門登出打油詩來諷刺打擊,說什么“遠看像冬瓜,近看像蛤蟆,原來是國畫,哎呀,我的媽”。但后來也成了傳統,這里面不單純是技巧的東西,關鍵還在于人們審美習慣與標準的變化。
我認為畫家一定要深入生活,世界非常美,造化萬物無所不美,黃山、廬山、無名山、大沙漠都美得不得了。那還要畫家干什么?那是因為美要發現,發現美是藝術家的“特異功能”。不少人到泰山、廬山、黃山,認為沒有什么,但對藝術家來說必須對美有特別的敏感。
記者:那應該是一種詩人般的敏感,我接觸過一些畫家,發現優秀的畫家大都有詩人的氣質,那種對事情敏銳的感知,情感的真摯,思維視角的獨特,使他們的作品區別于一般的畫家。
傅二石:嚴格講畫家如果沒有詩人的氣質就很難稱得上是一個出色的畫家,畫家要有對美的強烈的、獨特的敏感才能使他從平常的東西中挖掘出獨特的審美價值,畫出給別人以不同感受的作品。泰戈爾的詩也是寫平常之物,但卻格外具有打動人的力量。這也是畫家與畫匠的區別所在,認真說起來許多自稱畫家的人其實是畫匠,許多過分注重玩弄技巧、過早追求個人風格、過早追求名利的人,結果往往連稱之為畫匠都勉強,這實在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我對自己的評價是:當了許多年的畫匠,現在才開始脫離。我曾跟朋友說過,我為了知道把一張白紙變得普通人愛看的畫作,由于我生性愚鈍,竟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對于有人剛出道幾天就自封大師,我非常“敬佩”。
記者:我在采訪孫其峰先生時他就曾談到自己的學生要蓋紀念館,求他題字,他勸學生不要蓋什么紀念館,不好。但學生過了幾天又來找他,說老師我改了,不叫紀念館了,改成“展覽館”,孫先生當時就說,地瓜叫紅薯和白薯又有什么區別?我覺得不少所謂的“大師”就是這些方式立起來的。
傅二石:現在蓋紀念館的大有人在,真正的大師應把藝術當作自己的生命,哪有時間去考慮自己的紀念館蓋在哪里的問題,這是非常不正常的風氣,是荒唐的,許多有成就的歷史名人還沒有一座像樣的紀念館,小有成就就大興土木,樹碑立傳,置古代名人于何地?我到悉尼辦畫展時,記者問到中國繪畫的現狀,我提到了畫界一些人急于當大師的風氣,報紙登出來后,在當地華人中引起了強烈的抗議,有人當面指責我,你為什么要這樣?你知道這樣得罪了多少人?后來我才知道,已經來澳洲的畫家,每個人都自稱大師,所以我把每個人都得罪了(笑)。
記者:能談談您近年的創作狀態嗎?
傅二石:我熱衷于細心地體察大自然本身,不要有成見、非名山大川不可,往往是在最不為人注意的地方才能發現真正的美。我們現在條件好了,比起前輩來說,能看到更多秀麗的山川江河,我努力去尋找它們的詩意與美感。對于一個畫家來說,要想保持創作的生命力,除了體驗生活,別無他路。體驗生活有豐富的內容,藝術的感受只有在生活中才能變得越來越豐富,生活是中國畫取之不盡的源泉。一想到這一點,我就覺得有做不完的事情。
記者:能否談談您對這次山東之行的期望?
傅二石:我曾在山東生活多年,也有很豐富的經歷。山東尤其是濟南屬人文薈萃之地,人們對藝術的理解、對書畫的愛好及欣賞能力都值得重視。從當前來看,濟南畫壇出色者很多,有很多知音,我希望能和齊魯畫家有更多的交流,使自己的藝術在交流中得到提高。當然,也希望有更多的人來欣賞、收藏我的作品。
(傅二石,1936年生,江蘇國畫院山水畫室主任,一級美術師,傅抱石紀念館館長,江蘇文德山水畫研究會常務副會長,中國美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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