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04來源:交匯點 |
![]() 文/孫曉云 我出生和成長在一個典型的中國傳統文化、紅色革命文化相結合的家庭。父親是抗日老戰士,母親出身書香門第,我在部隊大院里出生長大,從三歲起習書至今已經63年,其中下鄉插隊5年,又當兵8年,是在改革開放中成長起來的新時代書法工作者。 ![]() 父親是一名新四軍老戰士,曾經在“蘇中七戰七捷”戰役中身負重傷,一塊彈片留在他的胸口一輩子。直到他96歲過世后,我們從骨灰中找到了這枚伴隨了他70年的彈片,最終把它捐贈給了江蘇海安“蘇中七戰七捷”紀念館,與父親當年的血衣放在一起。他的堅強、剛直、勇敢,對信仰的忠誠,深深影響著我。 ![]() ![]() 從小,寫字是我每天的必修課。我的學生時代,所有書本空白的地方,都會密密麻麻寫上字。記得5歲那年出麻疹,連著十幾天高燒昏迷,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寫字”。從小學開始我就寫標語、出黑板報,17歲到農村插隊,除干農活外,還當美術代課老師、公社的通訊報道員、文化站長。當兵后作曲、寫歌詞,寫劇本,寫相聲、快板,當圖書管理員,一直到南京書畫院、江蘇省美術館、書法協會。48年以來,我一直在文化系統工作,從來沒有停止過書寫。所以改革開放的40年,新中國的書法發展,我是親歷者、見證者,更是實踐者。 ![]() 下面,我給大家講第一個小故事。這是我1966年11歲時手抄的一本《毛主席語錄》。當時,能得到一本《毛主席語錄》是非常珍貴的,我們全家只有一本,我就想手抄一本。當時,父母被批斗、隔離審查,我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一下跌落到谷底,但每當我坐在桌前拿起筆,就感到有溫暖、有信心,抄寫《毛主席語錄》竟成了我每天最幸福的事。前些年媽媽交給我一包東西,說是在家里小閣樓上找出來的,其中居然有這本我55年前手抄的《毛主席語錄》。我到成年后,才知道幼年時這樣喜歡寫字是我真正的“初心”。2016年,我舉辦的書法展,標題就是“不忘初心”。 ![]() 這顆“初心”,就像一粒種子,牢牢地扎根在我的心田里,讓我能63年如一日,孜孜不倦,成為我學習、研究、實踐書法最原始的動力。 我想給大家講的第二個故事,是關于《書法有法》。1998年,我將多年書法實踐中遇到的問題和思考寫就了這本書,目前已有國內外六個出版社出了32版,發行20多萬冊。我還以“書法有法”為主題,舉辦了國際、國內多次個人書法展和書法講座,簽售四五十次。我給自己一生的定位,就是“書法實踐者”。 ![]() 20年來,我一共簽了不少于五萬冊《書法有法》,最多一次簽了四千冊,那天中午吃飯時大家還不肯走,仍然排著隊,我也不吃飯,一共簽了五個半小時。因為是不停地重復書寫自己的名字,完全一樣的手臂筋脈動作要重復四千次,居然讓我右臂肌腱損傷,當時就無法拿筷子了。但每當我看到綿延百米排隊的讀者,看到老人坐在凳子上挪動、家長領著自己的孩子、外地書法愛好者大汗淋漓趕來,甚至有人推著小推車、抱著小山一樣的書排隊等我簽名售書,我都十分感動。其實我簽書時最想對讀者說的一句話,就是“謝謝你們”! ![]() ![]() 中國書法,就是中華文明的神明,是歷代積累下來的寶藏,這種神明一直在召喚著我,激勵著我,讓我敬畏,讓我崇仰,讓我心里總裝著它。我堅信,文化自信要從書法自信開始。中國人的精神和血液里是天生有書法情結和基因的,所以讓書法振興、把書法寫好是中國文化最直接的自信表達。 作為一名書法工作者,傳播中國傳統書法對我來說是義不容辭的職責。除了展覽、簽名售書,我還非常熱衷于做一些公益事業,尤其是書法惠民,慰問,寫春聯、送福字,從2006年開始的每年二百多張到現在的每年二千多張。我也隨志愿者的隊伍去了新疆烏魯木齊、霍城、克拉瑪依、貴州貴陽、安順、廣西南寧、崇左、青海西寧、陜西延安、江西井岡山、甘肅等地,體驗、見證了中國傳統文化和書法在人們心中被重新喚起,份量越來越重,普及面越來越廣,大家越來越喜歡。我也深刻地意識到,“勿以善小而不為”,要在一點一滴小事上,讓中國文化通過中國書法傳播的途徑走進人們的生活。 ![]() 下面是我要講的第三個故事。2013年我動過一次手術,手術需要將脊椎打開。那是一個神經束非常密集的地方,稍有不慎,就面臨胸部以下癱瘓。幾十年來我在醫院掛水,從來不讓護士扎右手,左手血管不能再扎了,就扎腳上的血管,平時也不打籃球、排球、網球,生怕影響右手書寫小字時的精微度和敏感度。手術前我托朋友在我手術期間刻兩方印,一方是“術后書”(手術以后寫的字),一方是“術后體”(生怕手術以后神經受到傷害,寫得不像我的字體)。手術中發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本應2個半小時的手術開了7個半小時,術后醫生不斷地測試我四肢的反應。手術醒來后,我一直想印證自己到底能不能寫好字了。術后第三天,有個小護士來找我簽名《書法有法》,我上半身還不能動,護士將床搖到一個斜的角度,我把書靠在胸前簽了自己的名字,發現無論是手的控制力,還是字的造型,居然和手術前是一樣的!我開心極了。這是書寫的復活啊!記得那一天是2013年4月18日。我立刻告訴朋友“術后體”不刻了,就刻“術后書”。 ![]() ![]() 從2014年起,我抓緊術后時間,用七年完成了小楷《道德經》、《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后來出了《四書》合輯,又完成了三萬字小楷《歷代家規家訓選》,已陸續出版,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我在2018年的中國國家博物館“與古為新”書法展中,將這十幾萬字的手稿真跡全部展出。2018年,我用楷書書寫了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記者見面時的講話》,分別在國家博物館黨史“復興之路”展館與“偉大的變革”—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展覽中展出。 ![]() ![]() 新華日報是我黨最早的黨報,我書寫了1938年新華日報《發刊詞》,捐贈給了新華日報報史館。2019年為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選取了歷代30篇歌頌中華的著名文賦,完成出版了近三萬字的行書《中國賦》。 ![]() ![]() 2020年,為了向抗擊新冠肺炎的白衣勇士致敬,向江蘇省赴鄂醫務工作者捐獻了近30件作品。 ![]() 為配合全面脫貧實現小康,我又完成出版了三萬字的行書《詩意江南》。還將《千字文》《百家姓》《心經》等老百姓耳熟能詳的傳統讀本做成可臨、可看的普及字帖。同時為《中國大運河歷史長卷》書寫了幾萬字的文字。為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書寫了《和平宣言》,將20萬元稿酬全部捐給了紀念館。 ![]() 2021年,我剛剛完成了三萬字的向建黨100周年獻禮的行書《運河頌》,準備在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開館時同時展覽和出版發行。 ![]() 有人問我,你這七年多不掙錢,把所有時間都放在了公益上,值得嗎?說實話,這七年多時間里,我很少逛街,很少在外面吃飯,很少參加無關緊要的活動,甚至出差時都帶著筆墨紙張,寫錯修改的字搜集起來少說也有幾萬字。但正是因為堅持做了這么多事,這些年的時光才變得更有意義,更值得。在每一個重大的歷史節點,用毛筆一筆一劃地承傳中國傳統文化,用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書法創作,與時代同頻共振,這可以說是一個書法工作者最大的幸福與價值。 ![]() 回顧63年的書寫生涯,每當遇到困難時,書法是我的精神安慰,力量支撐,也是最好的伴侶。這么多年習修書法,讓我頭上有神明,腳下有底線,胸中有正氣,手里有活兒干,這個“活兒”就是書法,一拿起毛筆,我就是最幸福的人,就是離理想最近的人。一個書法家,最終是要用優秀的書法作品說話,用作品去謳歌時代,用作品去感染人。作為我們新時代的書法家,應該經常想到的是,怎樣用手中的毛筆為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記錄些什么,為廣大的喜歡書法的讀者觀眾奉獻些什么,為我們短暫的書法人生留下點什么。 我想用我的《書法有法》精裝版的序言里最后一段文字來作為結束語:60多年的書寫生涯,我實際上只做了一件還沒有做好的事——傳統經典書法的傳承。我力圖用微不足道的嚴肅態度,以畢生的實踐和溯本求源的精神,來說服、感召別人。讓書法重新走進人們的生活,成為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象征。 (作者為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江蘇省文聯副主席、江蘇省書法家協會主席) 責任編輯:王潔 |